话匣记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啪!”惊堂木落在书案。那些尘封的记忆,被一一轻启。

七月份的一天,我放假在家。闲来无事收拾屋子里的橱柜,无意间在抽屉里翻出来一个诺基亚的红色包装纸盒。盒子年久而陈旧,样式让我感到些许熟悉。掂在手里有些重量,但实在是难以记起里面盛放的是什么了。我随手打开盒盖,一个黑色的方形收音机出现在我眼前。和它见面那一瞬间,很多种情感一同涌上我心头,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像是一段记忆的轻启,或是一位故友的重逢,也许二者又都不确切。旋开旋钮,单老熟悉的声音响起:“展昭和白玉堂在开封见了面……”我摆正它上面的龙虎挂坠,用手拂去它身上的落尘。

和它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的暑假。那天午后,爷爷奶奶从老家回来,带了许多东西。我坐在一旁看他们整理房间,头一歪差点睡倒。爷爷笑出了声,“别瞌睡了,快过来,给你个好耍活儿(方言,玩物)。”我一听有“好耍活儿”可来劲儿了,跳到爷爷跟前,“什么好东西,快让我看看!”爷爷从身后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方形盒子,“就这个,一个话匣子。厂里给退休工人一人一个,我就拿回来给你了。”

我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原来是个小收音机,老家那边儿叫它“话匣子”。它通体黑色,正面有密密麻麻一圈音孔,顶部有一根天线和一个开关旋钮。我乐坏了,这是我第一次用收音机,因此迫不及待地拉出天线调台。可捣弄半天也没收到几个台,不是财经频道就是滋啦滋啦的空台。我赌气把它放到一边,“‘话匣子不会说话有什么意思。”爷爷也犯了愁,“不比我们那时候儿,现在这台太少了。”我好奇心来了,“爷爷,’你们那时候儿你都听什么啊?”爷爷一提到这话就精神抖擞,“听评书啊,就说书的,什么《说岳全传》《杨家将》《三侠五义》《三国演义》……天天蹲点就等这一口儿。哎呀,总之啊,比你们现在那动画片也不差!”我一撇嘴。“你可别不信,你是没听过,要听上准上瘾。”正巧妈回来了,“怎么啦,让我看看。”妈拿过去看了看,发现这个‘话匣子可以插内存卡。“我去试试,应该能把评书从电脑上下载到这里面。”爷爷乐了,“呦呵,现在可真先进,还能’下载。快下上给她听听,让她知道知道我到底说没说瞎话。”

第二天我就拿到了“会说话”的话匣子。我旋开旋钮,一个女声从声孔里传来。“大宋朝八帝徽宗年间,在相州汤阴县孝悌里永和庄住着一家姓岳的……”不一会儿,里面又传来“嘚哒嘚哒”的马蹄声,和着人物的心情和沿途的路况时急时缓。还有五更的鸡鸣、边关的马嘶,听来都是那么的真实。我不由得赞叹,这评书制作果真精良,为了配合情节还录了这么多动物的声音。爷爷听了哈哈大笑,“傻孩子,这全是说书人一人发出来的!”我大为惊讶,说书人的口技真是了得!各种动物的声音、五湖四海的方言他们都信手拈来。

爷爷诚不欺我。我果真很快就入了迷,用奶奶的话说是“入了魔”。听到岳飞枪挑小梁王时,我拊掌大笑;听到岳飞被害风波亭满门被捕时,我义愤填膺。听完了《岳飞传》我又去听《杨家将》,听完了《杨家将》我又去听《呼家将》……听完了刘兰芳老师的经典书段我又“跑去”单田芳老先生那儿听。我整日里抱着话匣子,刷牙听,吃饭听,坐着听,躺着听,卧着听……我妈笑我就差睡觉听了。

不过很快我妈就笑不出来了。她发现暑假过去了开了学我还是沉浸在评书之中。每天放学后我急忙忙写完作业,为的就是早点听我的话匣子“说话”。时间长了,妈忍无可忍,把我的话匣子藏了起来,声称给我扔掉了。我回家时寻它不到,大哭大闹了一个晚上。她无可奈何,只好把它还给了我。于是我照听如故。

那时老师让我们写日记。我总觉得天天写天天记真没意思。入了评书的迷之后我可有词儿了。有次周记,我写人是“见此人,两道浓眉一双阔目”,写景是“黑压压乌云密布,风阵阵白雨跳珠”,写理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得,一写这些我就来劲儿了。我感觉自己也成了身着长袍的说书先生,轻摇折扇侃侃而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而后,正当台下人听得如醉如痴之时,我手执惊堂木那么一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说……”台下掌声雷动。我一边写一边沉浸于做说书人的美梦之中。等回过神来一看,笔下竟洋洋洒洒写了平日里字数的两倍之多。你还别说,老师还把我的周记当范文在班里读了,说是“句式灵活多样、用语丰富”。呵,当时我别提多美了,回来就给我妈看,“瞧瞧,全是跟话匣子学的,没白听吧。”现在想想,那篇周记真是夸张好笑,权作老师的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