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树

我挚爱我的故乡,因为她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有我生活过的气息。

小时候,除了到东河沟里摸鱼捉虾,故乡的树也成了我们嬉戏打闹的好去处。梧桐先开花后长叶,干柴最不耐烧,而且烧起来会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响。梧桐树叶硕大,洗干净之后可以用来包炸好的油饼、油条,不渗油;沟底的大杨树,晚上可以在树根附近找刚出土的知了猴;在窑洞前边的枣树打枣吃;用跷跷板树摘的八角板当洋碱洗衣服等等,无一不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人活一世,落叶归根;游子千里,必思故乡。大多数人都会有我这样一番恋恋故乡的情结吧。

故乡的树,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神秘的柏王树、实在的柿子树和芳香的洋槐树了。

柏王树

森森古柏,忠义千秋。

还是上小学时,偏瘫多年的爷爷斥“巨资”,让父亲牵头在村南面的祖茔前立了一块祖碑。

小时候看不懂爷爷堂屋悬挂的家谱,直到再大一些看到祖碑上关于我们一大家子详细的记载,才知道祖上是清朝中叶从新安县逃难至此,经过十几辈的繁衍生息,才有了我们村如今的模样。我这才明白爷爷立祖碑时的良苦用心。他是为了让后世能不忘本,牢记祖上的不易,将来能有出息,一代更比一代强。

柏王树,屹立在村北头的半山腰上。与祖茔笔直挺拔的柏树相比,柏王树可谓奇丑无比,歪歪扭扭的,树冠却有三四米长,树龄近一千年,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柏,村里人习惯称之为“柏王树”。

村北头是钟岭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一道岭。义马、渑池、新安、宜阳三县一市交汇于此,我对故乡的树的故有记忆也展开于此。

柏王树虽然在义马市的地界上,属于义马市的重点保护对象,但其实离我们村更近一些。家里在石北有块地,顺着下去二三十米就是柏王树了。

老人们说,柏王树很有灵气,从古至今都在护佑一方百姓的周全。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义马煤矿的工人也好,领导也罢,十里八村做生意求财的、求平安、求富贵的都来柏王树认干亲,一根根红线绳在树冠上千缠万绕,似乎谁的红线更长,心便更诚一些。临了要敬上三炷香,放上一挂满地红,此刻,柏王树俨然成了名山顶上的许愿树,兴许它也愿大家所愿皆成真吧。

那些年,煤矿的开采成本地,村子周围大大小小的煤矿星罗棋布。我印象里边,离我们最近的当属坡头煤矿,村里人都习惯叫它小煤窑。

小煤窑,一般都是个体承包户,为控制成本,在开采时往往有很多偷工减料,防护不到位的地方。常常会有事故发生。我们当地人是很少下煤窑的,下煤窑虽然工资高些,但是那毕竟是拿命换钱,没有种地来的安生。

小煤窑的工人大部分是四川来的,那时候,在贫穷偏僻的小山村里,这些不远千里来此下煤窑讨生活的人,工作之外的业余生活是极其匮乏的。每至夜深人静,总有一些好事的四川人,三五成群的到村里偷鸡摸狗,搞的村子不得安宁。村里人不堪其扰,随后组织村里年轻人成立了巡逻队,被偷盗的事儿才少了些。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卧榻之侧有人一直虎视眈眈,大家的精神一直紧绷着。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爷爷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从小学到高中当了一辈子校长,教书一教就是四十余年。村里每逢大事,必会向他请教,或是让他定夺。村里遇到这样的事儿他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爷爷到街上买了三斤卤肉,带了两瓶自己珍藏二十年的老酒,到坡头矿找到那帮四川人里主事儿的人,边喝酒边言语道,最近矿上是不是老出事儿呀,主事儿人说你怎么知道?爷爷说你们初来乍到,不懂这边的规矩,像义马那边国有大矿的人每年都要去拜拜我们村的神树——柏王树,可保下煤窑之人一年平安无事。之前没有拜柏王树的时候,千秋、常村那些大矿哪一年不出一两起事故,伤几个人的,你看这些年,他们这些矿井哪一个不是全国五优?什么冲击地压、煤与瓦斯突出之类的事故再也没出现过。

这帮出来谋生计的四川人本来文化程度就不高,再经过爷爷这么一顿有理有据的输出,更是对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儒雅的文化人讲的话,笃信不疑。

爷爷说,柏王树是我们村的神树,千百年来日夜守护我们村的安宁,你们手底下眼皮子薄的人去村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柏王树都看着哩!再说那值几个钱呀,兄弟们想吃肉喝酒了,随时给我说就行了,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温某人向来是喜欢结交江湖上的朋友的。

此番语罢,主事儿的更是惭愧不已,连干三杯,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那天究竟喝了多少杯,爷爷也不清楚,只是说大家聊得都很开心。

一周后,便是当月初一。一大早,主事儿的便买了六斤六两红绳,一万响的大鞭,带着手下一帮子好事者,到柏王树那儿三跪九叩,虔诚祈福。小心翼翼地将红绳在柏王树周缠了又缠,绕了又绕,以求柏王树能保他们平平安安,挣了大钱好回四川。

果真,此后坡头煤窑再没有出现过任何事故了。因为,没多久随着国家开始大力整顿,小煤窑被一一取缔了,坡头煤窑也随之关门大吉了。

其实哪有什么鬼怪神灵啊,只是爷爷见多识广,消息比较灵通。义马的煤矿是国有大型煤矿,防护技术相当先进,开采起来操作也相当规范,才没有那么多的事故发生。

柏王树虽离我们村很近,但打我记事儿起村里几乎没人去柏王树那儿放红绳、放鞭炮的。可能是因为那些都是有钱人才会有的嗜好吧。

柏王树我们从不祭拜,但也敬而远之。老人说,柏王树通天达地,十分灵气。受过教育的我对此当然是一笑置之。小时候看三国曹操晚年修建宫殿时大梁不够,便要砍掉跃龙祠旁的百年梨树,结果砍出一身血来。感觉此番情景应当是杜撰的,不足以使人信服。后来村里有好事者效仿之,夜里去砍了柏王树旁的一株姊妹树,结果回到家里害了一场大病。自那以后,柏王树在我心里愈发神圣起来。

柏王树栉风沐雨矗立在那里,千百年来,不死不争。作为十里八乡百姓精神的图腾,表达他们对生命的敬畏之情,像灯塔一样,散发着希望,给人以包容。

而今,已过而立之年的我,每每回到故乡,总会找时间去柏王树面前瞻仰一番,一不上供,二不放鞭,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一任每一阵风吹过。就像我不曾有求于它,它也不曾亏欠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