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暑假,表弟来我家。跟我待了几天后竟也“入了魔”。我记得当时我正在听《三侠五义》,他听了《白眉大侠》。我说我最喜欢展昭展南侠,他最厉害,一柄巨阙剑剑扫天下无敌手。他很是不服气,说白眉大侠徐良才是天下第一的侠客,一把大环刀刀劈四海何曾败?我俩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吵架还不解气,非要动动手。等姑姑和妈妈闻声赶来的时候,我们俩一个举着痒痒挠当宝剑,一个拿着苍蝇拍当大刀,你来我往打得正热闹。“快放下,好好的打什么架!”姑姑面带愠气。“我们没打架啊?”我俩异口同声。“我们在比武。”姑姑扶额苦笑。“行行行,我走了,你俩比吧。”姑姑一走,表弟又开始了,“尔等鼠辈,还不投降!”我眼珠一转,稳坐如山,“贤侄为何这般无理?”表弟愣住了。“别忘了,我展雄飞可是你徐良的叔父,你还想动手吗?”表弟哑口无言。这一回合,我以“礼”服人,大获全胜。
再后来,我上了中学,各种作业一下子多了起来。我痴心不改,可也只能在周末放假的时候抱着我的话匣子解闷儿了。再再后来,上了高中,穆桂英挂帅斩辽贼、梁红玉击鼓镇金山的英姿都只能在梦里萦绕了。
五年前,单田芳老先生逝世,一颗评书界的巨星陨落。作为单老的书迷,听闻噩耗后,我久久不能平静。那伴了我童年的浑厚又略带沙哑的声音、那五更的鸡鸣、边关的马嘶都叫我如何能忘怀!
而那个属于惊堂木、属于收音机的时代似乎也在渐渐地离我们远走。在这个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人们有了更多的娱乐方式可以选择。人们不必再在夜色降临之时,守在收音机前焦灼地等待说书先生的“书接前文”;亦不必再在白天做活时为揣测“下回如何分解”而心神萦绕。百无聊赖时,只需在方寸手机之上动动手指就能休闲娱乐。想来有些可笑,现在我这个曾经因为评书“走火入魔”的书痴上了大学,有了属于自己的、比当年的话匣子高级了不知多少倍的手机。当年那“等我有了手机,我就不用等妈妈下载,随心所欲听评书”的愿望反而抛诸脑后了。俗务缠身、沉迷更现代的娱乐……我许久都没有再旋开那曾被旋了上千遍的旋钮,搬个小板凳坐下来听那“岳飞大摆口袋阵”“七侠五义收襄阳”了。以至于我的老友它落了尘,十年记忆结了网。
情节比不上网络小说来得痛快,形式比不上短视频夺人耳目……评书就像一位身着旧袍的老人,在黄昏中踽踽独行。近年来,网络有声小说异军突起,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有人就说了,你看,有声小说难道不是传统评书的新发展吗?我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不同于有声小说要遵从固定的文本,“评书”的一大关键在于“评”。只说不评不能谓之“评书”。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说书人的演绎下呈现出千人千面。说书人博览话本,通晓人世百态,深谙处世之道。在说书时,他们抑或有意抑或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感悟融入其中,正如他们自己常说的:“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故而评书是“寓教于乐”的。
在评书中,忠如岳飞、杨令公之士青山有幸埋其忠骨;佞类秦桧、蔡京之徒白铁无辜铸其跪像。许多评书的段子取自传统故事,这些故事又经过说书人的演绎和评点,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焕发出新的光辉。故事中,女子不仅仅可以是崔莺莺般才貌兼备的大家闺秀,亦可以侠骨柔情如丁月华、红拂女,行走江湖,惩恶扬善;亦可以文武全才如穆桂英、梁红玉,巾帼不让须眉,守卫边疆;亦可以如大辽萧太后般胸怀治国大略,纵横天下,睥睨群雄……臣不必愚忠于君,子不必愚孝于父。才子佳人冲破重重桎梏终成眷属,侠女剑客比武擂台喜结连理。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士农工商,自是比不得王侯将相叱咤风云。大时代中的小人物,各有各的不易,各有各的悲喜。在说书人的口中,士有士的气节,农有农的智慧,工有工的绝技,商有商的义气。他们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却是同样的生动鲜活,同样的可敬可爱。
评书的内容可以是传统的段目,亦可以是与时俱进的时代故事。许多讲述近现代故事的话本也同样深受人们的喜爱。如反映中华儿女浴血奋战的《民国英烈》《九一八风云》《铁道游击队》《新儿女英雄传》等等。但近年来新的高质量评书段目却鲜有问世。评书在等待,等待新的故事被写就、被演绎,等待越来越多的新时代说书人将它传承。我相信许许多多的人和我一样都期望着评书继续焕发新的光芒。
道阻且长。聊以慰藉的是,江湖人未远。话本里的是非善恶、江湖道义依旧在一代人的心里留下了印记。记忆一旦开了匣,话本里的人物依旧是活灵活现。
正如话本中所讲述的,“生死爱恨瞬息万变,王侯将相轮番登殿。”我惊觉十年匆匆,终有光阴不可留。
檀木惊堂,余音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