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连续剧《繁花》里有个词叫“不响”,这个词在原着中出现了一千多次。不响,原本形容物品或设备的声音,如果说某物“不响”,就是说它没发出任何声音。而在王家卫镜头下和诸多演员的演绎中,不响,不仅代表沉默,更是一种留白。王家卫说:“凡是我不想讲的、不能讲的,或是讲了为难自己、为难别人的,‘不响。这也是一个创作者的态度,我只讲我能讲的、我想讲的、我讲得好的。”
王家卫在导演中不响。胡歌在演员中不响。金宇澄在作家中不响。这正是我一直喜欢他们的原因。我喜欢不响的人。在人群中,我也乐得去做一个不响的人。
人是群居动物,响,本是群居动物沟通思想情感的媒介。何谓响?马嘶鸟鸣人语是也。人类的文化与文明最初是通过语言构建的。因为文化与文明的连接,取长补短,偌大的地球如今已变成地球村。语言在其中的建树不可低估。
人之初,我对人间的语言抱有好感。13岁那一年,我觉得如果我认识了所有的字,理论上就可以明晓所有的话。那么,我就可以走遍天下,去交遍天下的朋友。长大了才知晓,语言有时候代表某种话语权和价值观,话语权的争夺和价值观的对峙或许比枪炮制造的战争更为惨烈。
我喜欢上海,去上海旅游的频率很高。我喜欢去蹭一蹭上海低调中的奢华。在上海话中,“不响”包含了多种含义,如不同意、不相信,或是不愿意发表意见,只是静静地倾听对方的诉说。一位成功的上海商人跟我说:“谈判时要有留白,越是激烈的时候越需要有静默的时刻。这种静默就是不响。”
不响,不是对抗与敌视,而是山水画卷中独钓寒江雪的留白。
不响,还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的认知是完全正确的。我每天都在给自己纠偏。所以,我从不把自己并不准确的观点传达给别人。我不响。
我早就开始喜欢不响。不响的人,不响的心境。互相不认识的人,因某种机缘而待在一起,我就会把最好的那个印象,给那个最不响的人。
作为一个诗人、写作者,我迷恋夜晚的宁静。家人休息了,我一声不响,走到窗前,看眼前的风景,长夜不响,星光不响,大地不响,海天不响。大街上空无一人,故事不响。地球偌大,是我一个人的,地球不响。每一天,我都有一个人的天地苍穹。
要响,就是在文字中、在与某个人的单独交流中,尽情地响。那是思想的流通,灵魂的碰撞。在亲密关系中,可以尽情地响。谁能在亲密关系中把废话说得山响,响一辈子而乐此不疲,谁就拥有了一种了不起的思想与感情。
家里用煤气烧着水。水开始响,水越来越响,水响到最大声后不响了。我知道,水开了,水就不响了。生命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