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学生阅读量很大,素材积累了好几本,却写不出好文章,他们一脸委屈,说素材用不上、用不好,怎么办?我问:“你们脑子里或本子上的那些素材,是一个一个的还是一串一串的?”答曰:一个一个的。
这就是了。我说我不是这样的,我的素材从来都是一串一串的,像糖葫芦。你们必须懂得“素材的个性占有与拓展”。
什么意思呢?光收藏素材远远不够,那只是物理性的采集,你必须识别素材,你要与素材之间发生深刻的反应,才算完成个性化的“占有”;但光占有还不行,你最好再进一步,让素材与素材之间发生某种聚合反应,这就叫“拓展”。
举个例子,我曾读到一个故事:多年前,学者张中行路过天津杨村,听说当地一家糕点很有名,兴冲冲赶去,答无卖。为什么?因为老板没收上来好大米。先生纳闷,普通米不也成吗?伙计很干脆,不成,祖上有规矩。
还有一段我的童年记忆:20世纪70年代,山东乡村,逢开春,山谷间就荡起“赊小鸡哎赊小鸡哎”的吆喝声,悠长、拖曳,像歌谣。所谓赊小鸡,即用先欠后还的方式买新孵的鸡崽,卖家是游贩,你赊多少鸡崽,他记在小本子上,来年开春他再来时,你用鸡蛋还。
这两段素材有何联系吗?当然有。那就是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的市场约定、他们对信誉的器重和买卖双方的互信……而这种契约文化和规矩意识,在中国民间已经默默运行了几千年。他们身上有一种纯真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事情变简单了,变清爽了,也节约了成本,减少了消耗。而在现代商业社会,这种气质业已稀缺,甚至绝迹。
基于这些感受,我写了一篇《“乡下人”哪儿去了》。
这就是“联系”的方法,这就是靠素材碰撞衍生出的话题,这就是写作的由来。没有联系,即无发现,即难有写作冲动和缘起。而借助“联系”,你对单个材料的理解也会变得丰富、独特、深刻。
大家都爱古诗词,但读多了就有点凌乱,面临一个梳理和系统化问题。同做家务类似,对于“泛滥”的杂物怎么办?聪明的主妇会买一些带格子、屉盒的收纳箱,把功能相近、有关联的东西集中收纳,方便取用。同理,人的脑仓也需要一个个屉盒、格子,也需要一个个目录、索引和谱系。
对于古诗词,大家通常会按作者、时代和群像来分类,比如“竹林七贤”“唐宋八大家”云云。其实,这只是打了一个原始隔断,这种冷冰冰的结构状态,没有激活。那么,按照情感类型、命运主题来组合,比如“情爱”“相思”“乡愁”“离别”“羁旅”“边塞”“谪居”等,行不行呢?行,但轮廓仍显粗糙。我们需要找出一些更活跃的“梗”来。
大家读诗词有个印象:很多章句是相仿的、酷似的,是气质暗合、彼此滋养的,仿佛它们之间有着某种共同的血缘和密码。比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你不觉得它们都在传递同一种元素——“寂静”吗?或许还有“孤独”和“寂寥”?再比如,古人贡献了许多与“登高”有关的章句,有登山、登楼、登塔,有王之涣的登高、陈子昂的登高、王维的登高、李白的登高、杜甫的登高……相似的视野带来了相似的心境,或者说,相似的心境驱使人走向相似的视野。人站立的地点变了,精神格局和胸怀就陡然一振,时空感受就变了,人生气象即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