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劝自己,不要急,路还很长呢。要是以后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找一个已经当上农民的昔日好友,一起耕地,每天扛着把锄头就出门了,嘴里全是鸡飞狗跳的事,还有可怜的收成。下雨了就窝在厅堂里啃花生,听雨声,浑然一觉,一天过去了。我记得爷爷就是这样过的,那时候的我还只在意头顶发酵的黄豆散发出来的霉气,在磨刀石上磨着小刀,妄想得到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可是钝得不行的刀子还是把我的小手割到了,血淌出来,不像屋檐上滴下的雨。疼痛的感觉已经忘却,只剩爷爷奶奶打着盹儿出了神儿的记忆还在我脑海里哼着乡愁。
奶奶抢过我的手,把手指一捏,掐出更多的血来,然后擦掉,把纸巾抿成长条,把我割伤的手指包上几圈,让我捏紧,了事。要是不下雨的话,我可以跑到外边草地上寻一种野草的花,敷在手上。从小就有人告诉我那东西可以止血,我也没有丝毫怀疑,反正后来血都是止住了的。花不是很好看,小小紧紧的一簇却很有实在感。花有蓝色的,有紫色的。平时我不大注意它,但身上有了伤口我都会最先想起它。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在路上看到它我还是会很兴奋地和身旁的人介绍它,像是遇到了陈年旧友。在村子里玩儿是很容易受点儿小伤的,顽皮的我们有路不走,而是在一堵堵墙上翻上翻下,爬树,攀竹,不在话下。如此这般,便容易被树枝、竹子划伤,我们也不在意,把手伸向路边抓一些这样的花儿敷在伤口上,看着血染红了花朵,有一种表现出了勇敢的一面的自豪感。农村里这样的植物很多,而且通常都是四季生长,完全不管时节的指令,平静而无所求地存在着,点缀着村子里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且在你需要的时候化身为宝,呈上满心的欢喜。
薄荷在城市里算得上稀有物品了,几块钱一斤。要知道,在农村里采到薄荷只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过年的时候有难得的大鱼大肉,父亲掌厨,总是喜欢煮上一两条鱼,在挤满稻草焚出的烟火味的小厨房里喊:“去摘点儿薄荷回来!”
不是去地里,就在家边的小路上。路边长满了野草灌木,总有几株薄荷生长其中。摘薄荷叶子要摘尖上新长出来的那几片叶子,和摘辣椒叶一样,横头掐断也不怕,这家伙还能再长出来。洗干净沙土,洒在浓香扑鼻的红烧鱼上,一经滚烫的油薄荷便熟了,散发出刺鼻的香来,鱼的味道焦而不涩,反带清香,更醉人了!
南方的家乡,易上火,却又不如重庆、四川般严重,以至人们吃辣椒解之。在我们那儿有一种植物,叫雷公根,是一种最常见的凉茶材料。记忆里它是逢地就长,路边,水沟边,菜地里,都有它的踪影。只要我们一嚷嘴起泡了不肯吃饭,奶奶就会出门去寻几把雷公根回来,放进铝锅里煮出墨绿的汁水来,撒上半勺子盐,喝两碗就好了。后来知道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积雪草。仍有一种叫九干菜的草药,我只在路边见过—看来没有人专门种它,可它却是奶奶最喜欢的下火凉茶,隔三岔五地就采一些回来,煮了全家人喝。
我最近一次回家是二月,新年刚过,鲜红的鞭炮纸屑残留在路上,没有孩童在玩耍,看起来清而不冷。爷爷还是老样子,自病了以后整日地坐在门前,不大说话。奶奶更瘦了,走路依旧一阵风似的。进园子看初开的石榴花的时候我抢着替奶奶开门,不小心被门上的倒刺划伤了手,我连忙跑到路边寻那蓝色、紫色的花,却一眼看见枯草一片,一点儿绿都没有。
最后,我只得悻悻地回头寻创可贴贴上,盖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