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那些事

20世纪90年代以前,写信是人们来往的主要联系方式之一,而且是重要的联系方式,因此我就对写信那些事印象很深,至今难以忘怀。

小时候,家里人文化不高,父亲识字不多,母亲也不识字。外公外婆远在东北的黑龙江省,要联系就主要靠写信。没人能写信怎么办,父亲就只好硬着头皮麻烦请人代写。代写人是村里赋闲在家的一个家世不好的老教师。因为家世问题,好多人都瞧不起他,他也总觉得低人一等,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但我的父母不这样认为,他们把有文化的人看得很高,很是尊敬,就上门请他来为我们家写信,而且相信他的嘴也严,不会把我们家的事说出去。

这位先生姓刘,瘦高瘦高的,做过大手术,病恹恹的,像一位白面书生,待人态度和蔼,没有架子,和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能说得来。刘先生来家里时,总是在晚上,写信就在炕沿边进行。父母早就提前准备好了笔和纸,刘先生坐在炕沿边,拧开钢笔,铺展稿纸,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父母说,先生记。父母说的都是土话,也没有个逻辑顺序,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刘先生时不时会突然打断他们的叙述,强调说,把刚才这个事说完,再说下一个事。就这样,一封信在问答中就写好了。当时我还没到上学年龄,就站在旁边,觉得很好奇,满脸的疑惑,说的话怎么就变成了一行行方块文字?远方的外公外婆是怎么读懂这封信的?写好的信被刘先生折叠起来,装进了一个白信封内。刘先生交代我的父母,第二天把信送到镇里的邮电所。

外公外婆和家里的联系就靠这位刘先生代写的信。通过频繁的书信来往,我们就知道了远在五千里外的外公外婆在东北的事,外公外婆也知道了我们家里的事,小小的信件就成了我们亲人联系的纽带。我由衷地敬佩刘先生,他的学问可真大呀,有学问可真了不起。父母对我说:“刘先生是好人,是帮我们办大事的,是帮我们给外公外婆传话的,我们一定要记得刘先生的好。”

刘先生不但给我们写信,还得帮我们读外公的来信。因为外公的来信,父母也不认得,也得有人来代读,这件事仍由刘先生代劳。十天半月,刘先生就会被我们请过来,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给父母读外公的信。在刘先生读外公信的时候,父母时不时地就插上一句,因为信上有些文绉绉的句子或名词,他们听不懂。对一些不懂的话,刘先生就会再翻译成我们当地的土话和方言,讲给他们听。写信也一样,父母说的土话、俚语,刘先生也要字斟句酌地翻译成书面语言,写到信纸上,变成文字。有时也真难为刘先生,父母说的一些土语和方言,要变成恰当的文字,也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刘先生就只好变通,大致意思对就行了。我真羡慕刘先生,他肚子里装的学问可真多呀,他既要写信,又要当翻译,也真难为他了。事实上,我们家和刘先生家就因为写信建立了信任和感情,成了世交。刘先生和我的父母成了好朋友,他家的孩子也和我们兄弟姐妹保持着友好的往来,这都源于一封信。我们家相信刘先生,刘先生也相信我们,人和人之间的信任,让彼此建立了真正的友谊。

后来,我上学了,识字了,就慢慢开始试着给外公外婆写信。刘先生到家来代写信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就再也不用来了。

我刚开始写信时,也是写不好,有些字不会写,就用拼音代替。我总担心外公看了我的信会看不懂,事实上,外公从我歪歪扭扭的字迹中,也读懂了我的大概意思。他就在回信中大胆地鼓励我,我的信心更足了。随着我不断长大,知识也在不断积累,我写的信越来越规范,也更自如了,甚至上了瘾,十天半月不写信,手就痒痒,就觉得心里有许多话要说,非要变成文字写下来不行。也许正是这不间断地写信,使我对文字产生了爱好,喜欢上了文字,对以后我喜爱文学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我由衷地感谢写信,是写信培养了我的自信,培养了我驾驭文字的能力,培养了我的兴趣。

尽管现在人们通电话很方便,甚至可以视频,很少有人写信,连短信也不用发了,但是写信那些事,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使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