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颜喀拉,青黑色的山(2)

这百年前的记载,《玉村调查》纸本已经发黄,野马滩、野牛沟,藏野驴和野牦牛出入的盛景,如云如风如雷如星一般,飘散了。而今他过野马滩、野牛沟,只剩一抔零星记忆,发几许思古人之幽情。

在他的梦境中,巴颜喀拉昆仑暮雪。风雪夜归人,帐篷几盏灯,曾掩没了吐蕃骑兵的蹄痕,也雪埋了大唐将士铠甲,可是风中却传来吐谷浑“花儿”,还有蒙古人的长调。

大河留胜迹,擦身而过的野马滩、野牛沟空寂无声,野风吹过,空留得几声岁月嗟叹,没有动物的蹄声,自然便没有了雪域的心跳,只有朔风的哀鸣。上车,继续往巴颜喀拉驶去,那曾经是青春时、中年时、壮年时梦中神游过的青黑的山啊,可是每次都是从巴颜喀拉上空飞越入玉树,却未能匍匐于山前,抚摸它的心跳与温度。

然而,今天当他如朝圣者一样,一步步向巴颜喀拉走近时,蓦然发现,前方横亘着一座断桥,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高高的,倒置于天地河流间。也许是上苍抚过竖琴键盘,遗落于洪荒,远远看去,更像一架巨大的钢琴。再接近时,才看清是一座天河断桥,天外断桥边,寂寞埋野草,擦身而过时,他还是被大自然的杰作惊骇了。

这是一场大地震留下的遗迹与地标。巴颜喀拉腹地的地震波,撕裂了东昆仑。震波传来瞬间,平野沟壑颤动,大桥扭曲,让一座近千米大桥摇摆晃动。桥墩间的巨型桥梁被掀了下来,从前到后,一头坍塌,掉下桥墩,插在坑中央,排列得整整齐齐,像士兵集合站队,一路纵队,向东看齐。如上苍之手,宛如洗牌一样,在随意摆齐,有几人能做到如此神奇。所幸,此处地广人稀,地震时,无车子通过,避免了车毁人亡的劫难。

季节河是干涸的,河中央有一湾浅流,搭了一座简易铁桥便可以过渡,过河。到了河对岸,下车,徘徊于一头栽于河中央的桥梁下拍照,不能不惊叹地球伟岸之力,轻轻一抖擞,便让人类相形见绌,无可奈何。

断桥在洪荒中闲置了数年,好在路政部门已着手整治,重建的施工机械全部就位,断桥周遭围起了铁栅栏,如何将掉下来的巨型桥梁起吊复位,或许是一个工程难题吧。他想,若断桥不修复,选址重建,将此桥留作一个地震遗址,岂不是一道大荒奇观与风景!

断桥不断,岂有天河苦苍生。一河之水云中来,天堂与人间,总有白云雪山相接。前方,巴颜喀拉隐没于云中。朝高处走,云中行,那黛青色的雪山若隐若现,蒙古语称其为富饶青黑的山,富于何处,是山麓南北牦牛、野驴成群,还是牧人千年守望的家园,还是一山之岭分江河,北岭黄河、南麓长江,水流经处,滋润天下众生呢。他轻拍后座扶栏,却有云上神山夺目。

正午时分,车子在巴颜喀拉垭口戛然停下。是为盛夏,他环阿尼玛卿、巴颜喀拉走来,先睹巴颜喀拉主峰年保玉则,再入巴颜喀拉垭口,少年之梦,竟在衰年终圆,站在路牌下环顾,不见其高,亦不见其雄,路牌上写道:巴颜喀拉山,海拔4824米。这是他生命的神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