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渐行渐远的汽笛声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人生的多少悲欢都与火车有关。想起来也有道理,火车之所以浪漫,就是因为人们常因它而聚聚散散、离离合合。
多年前,我坐火车去了一趟福州,听到火车到站,我有些紧张,把包背在身上,又坐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才随最后几个人下了火车。黄晖在一根柱子旁站着,见我过来,便向前走了几步。我有些做作地喊了一声“嘿”,她红着脸,向我点点头,接过我手上提的一筐脐橙。我跟着她走,脸红得像关公,黄晖的耳根也泛着红晕。
黄晖是我的同班同学。在班里,她不算最漂亮的,个头却挺高,有点儿特别的是,她理着近似男性的发式。我在班上也不算最出色的,但个头在男生里最高。排队时,我们俩自然都站在最后一排,但在学校里读了两年书,我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放假的时候,一天我吃过晚饭正在打球,班主任老肖在球场边叫我:“黄晖要坐晚上十二点的火车,太晚了,不安全,你去送她一下。”“好的。”我随口答应道。八点,我在女生宿舍楼下找到正在等我的黄晖。学校在郊外,我们要走约半小时才能到汽车站,然后再坐半小时的公共汽车,才能到火车站。一路上,我们俩没说什么话。到了火车站,车还没有到,我也没走,她也没客气地叫我走,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又过了一小时,火车到了,我把她送上车,放好行李,跳下火车,站在站台上,向她挥了一下手。火车拉过第一声汽笛后,她忽然说了一句:“你有时间到福州来旅游。”这时,正是第二声汽笛拉响的时候,我只听清楚“福州”两个字,就问:“什么?”她大声地对我喊:“到福州来玩。”
那个假期我回老家待了几天,除了昏睡也不知该干什么,有些坐卧不安,便给她写了一封信,说了一大堆问候的话,最后拐弯抹角地说准备到福州转转。过了几天,我接到一封电报,里面就几个字:“我到车站接你。”
黄晖把我送到她外公家,这是福州有名的三坊七巷中的一个老院子。她外公家是书香门第,太外公是梁启超的弟子。老两口对外孙女疼爱得不得了,听说是外孙女的同学来旅游,就把一间靠天井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晚上我睡在床上正好可以看见天井处的那片夜空。
那几天,黄晖白天来陪我,晚上回父母家。我们逛遍了福州的名胜,黄晖理着一个近似男孩的发式,与我一起气宇轩昂地在街上走着。
我们还去了一趟厦门。回福州时,我们坐的是一班夜车。车上已没有座位,我拉着她的手挤进车厢,在门边的过道上挤出一块地方,铺上报纸,我们靠在一起坐在地板上。她拉着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是我们第一次有亲密的接触,我们就这样依偎着坐了几小时的火车。
夜深了,车厢里安静下来,车轮有节奏的声音更加反衬出这种安静。黄晖慢慢地睡着了,我则无法入眠,望着窗外发呆。黑夜成了底色,车窗也就成了一面半透明的镜子,车厢里人们的仪态被浅浅地映在玻璃上。有时,突然有一盏路灯划过窗前,就这么匆匆划过的一丝灯火,极富人情味,会带来一阵短暂的兴奋。火车成就了我们第一次有点儿朦胧的爱情。
终于到了回家的日子,黄晖把我送到火车站,我把行李放到车上,又跳下车。黄晖站在我面前,有些委屈地看着我。这时我有万般冲动,想吻她一下,我想她也是,但我们最终没有付诸行动。列车员已准备关门,我转身跳上火车,看到一双已经发红的眼睛,我向她大叫着:“什么时候回学校,给我发电报,我到火车站接你。”列车发动了,她不知是点了点头还是摇了摇头。
火车越开越远,黄晖变成一个小点,最后完全消失了。
从福州回到家,我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黄晖的身影。开学报到后,我天天盼着见到她,却迟迟未能见到。后来,我接到她的信,说她已出国留学,不再回学校了。信很短,像一篇说明文。我看完信划了根火柴,把它烧了。
这就是我最初的爱情,从火车站开始,又从火车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