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起我的中学时代,好像总是隔着一层雾。
我整个人也在迷雾里,一天到晚飘飘忽忽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心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教室在教学楼一楼最西端,窗外有棵泡桐树,粗壮高大。一年四季,看花开花落、叶繁叶凋,比听老师讲课有意思得多。
泡桐是先开花后长叶的树。起先不过是枝干上冒出了一两处浅棕色的苞芽,慢慢大起来,稠密起来,连成一片米粒大的烟紫色。春分过后,天长日暖,向阳的一侧先开了几朵花,小喇叭形花瓣静静垂下来,风一吹,便风铃似的摇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里忧愁。
泡桐树南面是篮球场,有班级正上体育课,一个当时在学校里风头很劲的男生正在起跳,投篮,进了。他快乐地用双手抓住篮筐,把身体吊起来,眼神瞬间明亮无比。听不见他们的呼喊,那种感觉像看一段默片,越发遥不可及。
有个小黑影儿在大门口扫地,簌簌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弯着腰更加深了他的驼背。猛然间,他身子一震,丢下扫帚疾步往门卫室跑。我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果然,从一默数到七的时候,下课铃叮叮当当地响了。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逐日看着桐花繁盛起来,几场春雨过后,满树都是紫郁郁的。花瓣浅紫,间有半紫半白的蝴蝶斑纹,花开时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桐花爱成群结队地开,一嘟噜一嘟噜地簇拥在一起,勾肩搭背,窃窃私语,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一团团,一簇簇,映着丽日晴空,像一笔捺下去在宣纸上糊里糊涂润开来,谁知剑走偏锋,竟是不能再好了。
也有那孤零零地开在枝头的花,被风吹着,不过落得更快些,开始是一两朵,然后是三五朵。坐在教室里,疑心也能听到花落的声音——噗的一声,令人兀自惊心。你听到花落的声音了吗?
向来是花繁鸟喧,几只长尾巴喜鹊竟在泡桐树上安了家,日日在枝枝叶叶间穿梭不停。没过几日,那高枝上多了个褐色的鸟巢。
同桌轻轻地踩了我一脚,我会意地转过头来,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假装镇定地收回目光,再看书,早讲到了下一节。数学老师是新来的,还没训人呢自己先脸红了,因为上课时喜欢一手扶腰,一手写板书,姿势颇为妖冶,所以得了个外号——“茶壶”。我们总爱欺软怕硬,一上数学课班上小纸条满天飞。我只是走走神,还不算什么。
清明前后,窗外树下已是花落成蹊。树上的花却不见少,总是一边盛开,一边飘落。偶有面目清秀的女子从树下走过,当真是美景,花落发上,花落衣袂,皆为草木因缘。
晚自习的时候,外面落了雨。路灯昏黄地照着,泡桐树下雨丝如线,朦朦胧胧的,像一帘幽梦。那晚又停电,大家习以为常,都从课桌里取出蜡烛点上。我的蜡烛刚巧用完了,正踌躇着是去小卖部买蜡烛,还是回宿舍睡大觉。有人递了一支蜡烛过来,转头看到是你,我心里一震,觉得自己脸都红了。你什么话也没说,我才反应过来,是同桌问你借蜡烛,你不过是顺手给了我。
可是那晚,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同学三年没说过几句话,我想你亦没有注目于我。我坐第一排,你坐最后一排,总有万里迢迢、隔江隔海之感。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这样,充满忧伤和懊恼。怎么永远是这样,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
你安静少语,喜欢独来独往。我们嘻嘻哈哈往宿舍走去的时候,你一个人低着头向校门口走去,路灯投下长长的、清瘦的影子,无比落寞。
我只是看着你,却从未上前。我隐约知道,我喜欢的,只是臆造和想象出来的一个人,但那个人并不是你。
桐花落尽的时候,春已益深,花落叶发,交替更迭,人却早已天涯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