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春分渐近,天气暖和了。
灰灰的,像水泥抹过的天,足足阴了一个星期。
昨天下午,从阳台上望下去,发现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湿漉漉的,我才意识到下雨了。
雨是那种悄无声息的雨,悄悄地下了一个晚上。
早晨起来,雨停了,阳光分外好。打开阳台的窗户,过滤了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欢喜得我快要醉了。
陶醉中,妻子喊我吃早饭。餐桌上,妻子继续着昨晚因为我睡着而没有聊完的小区新闻。
事情是这样的,住在25层的李大姐家的小儿子今年高三了,最近在家里上网课,冲刺阶段,起早贪黑,很是辛苦。偏偏楼上邻居家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活泼好动,很是调皮,玩耍的动静就影响到了李大姐的儿子学习。李大姐就在小区微信群里极其委婉地提了点意见,希望楼上邻居看到信息后在小孩的管理上有所改进。几日过去,毫无效果。李大姐想,可能是邻居没有注意到信息,就找上了门。楼上邻居说,孩子确实是淘气了些,但在管理上确实有点难度,接下来一定克服困难,加强管理。不过,也委婉地表示了李大姐不应该在小区群里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事后,李大姐感觉效果还是不太明显,就陆陆续续又上楼找过几次。尽管楼上邻居认为在孩子的管理上已经很费心了,但李大姐还是不满意。当李大姐第五次找上门的时候,邻居就不淡定了,干脆连门也没让她进,隔着门缝对她喊了一声:“嫌吵你去住别墅!”
李大姐就懵了。
我的天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然后,李大姐的怒火就在胸中燃烧。
妻子建议她去找物业。李大姐说:“已经找过物业了,物业也只是说了些类似于不要伤了邻里之间的和气等不管用的话。”
妻子就问我:“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理?”
“我觉得,这事情物业其实也很难处理。物业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邻里之间要互相体谅。”听到邻里之间的不和谐,从来不喜欢拉家常的我,索性和妻子聊了起来。
我的一个姓解的朋友,曾经因为经济不宽裕在城南一个叫小南区的地方买了房子。房子紧邻铁路,每到火车经过的时候,家里就地动山摇。刚开始的时候很是烦恼,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后来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若是哪天晚上火车晚点了,反而睡不着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就是适应了。
三十多年前我和我师傅跑长途班车,刚开始的时候,每天晚上师傅的呼噜声如雷贯耳,让我难以入睡。休息不好,第二天就无精打采。我抱怨的时候,师傅居然说我没休息好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打呼噜,而是因为我还不够累。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晚都睡得很好。时间长了,我每晚听着师傅的呼噜声,安然入睡。
有一次,在一个山区汽车站的窑洞里,我和师傅跟一个姓胡的汽车司机住了一晚。那晚,师傅算是遇到了对手,胡师傅的呼噜打得极不普通,总是发出难以想象的稀奇古怪的声音。当时我真想拿我的臭袜子把他的嘴堵上,可师傅只是一笑了之。
经过一个晚上的较量,师傅甘拜下风。早晨起床,师傅佩服地握着胡师傅的手说:“老胡,你的呼噜打得不错啊!”
胡师傅很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地、谦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见笑了,瞎打哩,技术一般,打得不好,请多多指教!”
然后大家都笑了。
那晚,我和师傅一晚上也没休息好。但是,师傅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让我佩服。
小时候在村子里读书,学校紧邻滹沱河边,河中间有一大片空地,是空军部队的飞机靶场。虽然是和平年代,但几乎每天都有训练。我们上课的时候,飞机就带着刺耳的声音呼啸而来,几乎听不到老师讲课的声音。一日,飞机没来,老师讲课的时候发现孩子们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便问同学们:“怎么了?”同学们说:“老师,您讲课的声音能不能小点?”老师就乐了。
“人要适应生存环境,是不是?楼上小孩子的年龄正是顽皮的阶段。再说了,孩子很快就要上幼儿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话毕,我看了看妻子的反应。妻子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我跟李大姐能这么说吗?再说了,孩子读书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看来这番话是白说了。
然后,我就提了一个建议,既然改变不了现实就改变自己吧。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换个环境,学习一下“孟母三迁”。去郊区的温泉度假村,环境优美,空气新鲜,绝对是读书的好地方。
妻子说:“这个建议好,可以和李大姐说一下,不过,她不一定采纳,因为她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好像要和楼上的斗到底。”
唉……
这普通人瞧普通人怎么就那么不普通!
情急之下,喉咙发痒,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声带手术以后,放疗引起的喉咙狭窄,经历了两次手术以后,喉咙发声的功能基本没有了。经历了五年来的治疗,过去烦躁的情绪也渐渐地趋于平静,越来越坦然了。遇事“无所谓”的真正含义,我现在体会得淋漓尽致。听着这些本来烦人的琐碎小事,竟然感觉有滋有味。想想她们吵架的样子,很是可爱。
生活居然越嚼越有滋味了,能活着真好。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妻子的手机铃声响了,妻子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看我,笑了笑,回到卧室接电话去了。
一定是李大姐的电话。
一会儿,接完电话的妻子乐呵呵地对我说:“你还甭说,你这主意还不错!李大姐说,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我有个同学就在度假村上班,我这就去帮她联系。”
说话间,妻子风风火火地上楼找李大姐去了。
早饭在闲聊中算是结束了,看着餐桌上凌乱的碗筷,我也懒得收拾。来到阳台,狠狠地吸了一口带着甜味的空气,伸了一个懒腰躺在了我的椅子里。
窗台上落着的那只喜鹊惊恐地抖了一下翅膀,然后又用嘴捋了捋,斜着眼睛看了看我,没有飞走,蹲下来,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远处的天,蓝蓝的,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