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我曾悄悄养了一朵雪花。如今想来,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可在当年,我竟真的做到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多特别大,让我萌生了养一朵雪花的念头。试验了多次,我发现雪花落在手上很快就会融化,便取了一块冻得冰冷的铁片,小心翼翼地让雪花落在上面,趁它没有融化,放入院落中的地窖里。
那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城堡,贮存着过冬的大白菜,天气极冷,大白菜上结着冰碴,整整齐齐站成一排。
彼时,我还是个身材瘦小的孩子,矮下身就能钻入地窖。我把盛着雪花的铁片放在最冷的角落里,尽量让自己离雪花远一点,害怕不小心呵出的热气融化了它。
后来,这朵雪花竟然真的在地窖里安了家。每天清晨,天未亮时,我都会在最冷的时分悄悄打开菜窖,用一支小小的手电筒照向它。雪花的花瓣一片也没少,紧紧贴在灰黑色的铁片上。尽管颜色渐渐不再那么洁白,变得有些晶莹剔透,但是,它依然保持着一朵雪花的纯洁与美丽,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美好。
那时,家里穷,大白菜就是过冬唯一的蔬菜,母亲隔几天就会取出一棵。我没有告诉母亲地窖里养了一朵雪花,只是每次都躲在母亲身后,提醒她取那些离雪花远的大白菜。
白菜一棵一棵变少,冬天一天一天过去,我养在地窖里的雪花却一直灿烂。
一天黄昏,天空阴沉了许久,再一次飘起了雪花,可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地上顺着沟沟坎坎四处流淌,最后,竟顺着菜窖的门缝流了进去。
我为此忧心忡忡,待到雨势渐小,小心翼翼打开地窖的门,竟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所有的大白菜都开满了晶莹的雪花,是的,晶莹的雪花。原来,那些滴入地窖的雨因为地窖中气温极低,便在落下后迅速凝结。大白菜的菜叶上,地窖的地面上,还有那块铁片的身上,都“绽开”了雪花。只是,这些雪花都没有我养的那朵漂亮。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地窖美景只存在了短短几天。气温已经不可逆转地上升,冬天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我养的那朵雪花是在某个清晨悄悄消失的,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那天,我走入菜窖,拿起那块不再冰冷的铁片,突然忧伤起来。
多年后的一天,白发苍苍的母亲从床下拿出一块泛黄的铁片递给我,问:“这个铁片,你还记得吗?”
我一直以为没有人知道我养雪花的事。见我惊奇地瞪大眼睛,母亲笑着说:“你只养了一朵雪花,我可是养了一大堆呢。为了养雪花,我去学校找老师请教,老师说,只要温度够低,让雪花与空气隔开,它就能存放更久。那年冬天,每次下雪,我都悄悄收集一些,把它们放在背阳的地方养着,看到你的雪花要化了,我就悄悄运一朵放在上面。我知道你每天早上去看它,所以就在你睡熟后悄悄替换一朵。晚上可真冷啊,出去一趟就冻得脸也红腿也疼。”
原来,养雪花的人不是我,而是母亲。为了孩子一个童话般的愿望,一件在成人世界中毫无意义的事情,母亲放弃了睡眠与温暖,默默付出了这么多。我一直认为是自己养了一朵雪花,独立完成了一件困难至极的事,这种源于童年的自信让我始终笃信自己是个被幸运眷顾的人,让我在遇到困难时仍然充满信心,却不知一切的幸运其实都源于母亲,她默默为我筑造起一座童话城堡,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阿德勒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虽然我的童年贫穷与饥饿如影随形,但因为母亲,因为那朵养了一冬的雪花,一切都被铺陈了温暖而美好的背景。这背景的底色,就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