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2)

将近晌午了,他感到很疲惫。这会儿坐下,瞌睡就袭上来了。稍稍一阖眼,就觉得一道白光从树洞中射出,赶紧端起枪看过去,只见那白狐已经蹿出几丈远。“嘭!嘭!”两声枪响,雪雾溅起来,又消散了。白狐呢,又在倏忽间消失了。

弹无虚发的王炮,一碰见这白狐就失手,岂不怪哉!

雪地上,留下的两片蜂窝状的弹痕,几乎覆盖了白狐的足迹。再仔细看去,这狐迹也极怪,竟是拐着急弯且变着速的。胆子大得没边儿的王炮,看到这儿也不由得心里发怵了。这是狐吗?分明是个鬼。

那么,你追还是不追了?踌躇了一阵,他又咬咬牙:老子豁出命去了,追!

这一追,就足足追了三个时辰,追得夕阳躲到西天边,将一抹鲜血吐在雪地上。在红得耀眼的积雪上,遗留着白狐散乱的足迹。显然,这只狐是故意兜着大圈子,在原来的路线上乱跑,让自己的足迹不断重复,又穿行在几只野兔之中,使得各种兽迹更混乱了。

在夕照的余晖下,王炮瞪着独眼寻觅着,费力地寻觅着。遇上可疑的地方,他就弯下腰在交错的兽迹上辨认着,还要伸出手指在狐迹上触摸一下,这是依据雪印的软度和硬度,以及迈步幅度和爪痕的大小,来判断出哪个是先行的,哪个是刚刚留下的。

又追了一阵子,白狐掉头爬上山坡,蹲在一棵大树下不动了。想想看,只要看见猎手端起枪,这只狐一跳就能躲在大树后。况且,在视野最好的高地上监视猎手,又能够及时起身逃之夭夭。这情形,让王炮不禁感叹起来:好个鬼精鬼灵的家伙!

这么想着,他心里就有点儿软了下来,脚步也就有些犹豫了。还追不追呢?又一想,谁让我瞎了一只眼?这只白狐。此仇不报,如何能罢手,就又咬咬牙,再追上去。

就这样追到日落,人累得扑在雪地上,只能往前爬。狐也累得吐出舌头,龇着牙,横卧在积雪上不动了。到了射程之内,王炮端起枪瞄准,这白狐竟坦然抬起了头,从从容容地瞧着他,毫无害怕的样子。他知道,这一枪打过去,霰弹就会在狐身上造成筛子般的窟窿,那可就没有完好的皮毛了。

现在,白狐已经跑不动了。只要抡起枪托,照着狐头狠砸下去,便是大功告成。于是,王炮索性爬过去,又双手撑地使劲儿站起身,将手中的猎枪掉过来……

白狐冷冷地盯着他,仍是一动不动。他也以同样的目光盯着白狐,那高举起的枪托却悬在空中了。狐的双眼微微眯缝着,呈金黄色的蝌蚪状,而眉梢向上挑起来,就颇似美人儿的丹凤眼。怪不得,人们皆称美女为狐媚子。如此勾魂摄魄的双眼,怎忍心一枪托砸下去。

人与狐,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灵都有一种通用语,这就是:眼神。眼神的交流,便是心灵发出的语言。两心若相照,相互也就听得懂了。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就这样在人兽之间应验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炮眼中的敌意消失了。他若有所悟地叹一口气,将猎枪掉转过来背在身上,一步一步,下山去了。在他的身后,竟传来娇细的一声唤,倘若不回头看去,在恍然产生的错觉中,那就是个娇柔的小姑娘。

时光流逝,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一天晚上,王炮听见轻轻的叩门声,起身推开门一看,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谁呀?是那只白狐。这古怪的精灵,浑身湿漉漉的,嘴上叼着一条大鱼,默默地放在他面前,又别有深意地瞧瞧他,就转过身走掉了。

王炮愣怔着一只独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只白狐,就在他目送之下,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的面颊缓缓流下来。

从此,王炮再也不打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