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山上英雄谱

农历六月三十日,是闯关东汉人们的“拜把子日”。拜把子,是闯关东来到长白山后形成的民风,一般是一条沟里的住户结拜成异姓兄弟,图的是互相有个照应,有外地人入侵时,能共抗强敌。

这个“拜把子日”的傍晚,湾沟门一个窝棚院子里有六十名工人拜了把子。他们都是湾沟镇松树煤矿的工人,因为日本人要在长白山地区修筑森林铁路,为了加快进度,逼迫各厂矿都得出民工。煤矿工人这一伙里头有个领头大哥,叫付宝国,是个读书识字的人,在煤矿管财务,很受矿长的器重。大家都知道,进了日本人的工地,能不能活着回来不好说,临出发的前夜,付宝国和五十九个兄弟决定“拜把子”。

矿工班长二林子拿过一个黑泥盆,倒上半盆酒,拐过一只芦花大公鸡,鸡头对准酒盆下刀,鸡血淌进了酒盆。付宝国拿出一把尖刀在手腕上一扎,血立刻冒了出来,滴进盆里。六十个人全部滴血后,二林子把血酒分倒在六十只碗里,又请出了纸克、关云长的牌位,放在院子中央。纸克是山神、土地、五道神君三个牌位,马虎不得。大家按年龄大小排行,付宝国虽然排在第四位,却被大家公推为带头大哥。他在神位前先烧上一刀纸,然后带领众兄弟们磕头,再端起酒碗,一起对天发誓:“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绝不存二心!”然后大家把血酒一饮而尽,就算礼成。

矿长给每个人分了两块大洋,嘱咐大家从此拧成一股绳,一切都听付宝国的调度,千万要活着回来!大家齐声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六十个矿工扛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枫叶岭工地,日本监工把他们一分为二,分别在东山洞口、西山洞口上工,两洞同时往中间开凿。

工地上已经有了一些工人,其中最大的一伙有几十个,说话南腔北调的,由一个叫李老亮的四川人带着。原来他们有个共同的身份——川军,是在战场上被日本军队俘虏的。

付宝国和二林子分别带人在两个洞口开工。东山洞口不远处就是工人们的住处,一排十几个棚子,一半新的,一半旧的。日本监工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喊着:“一间屋子住十个人的,李老亮,你的人住新工棚!”

付宝国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李老亮一声令下,靠西面的一半新工棚子就被他的人占了,矿工弟兄们只好住进了东面的旧工棚。可是大家住进去才一天就叫苦不迭,原来床上铺的干草里都是小飞虫,落到人身上就咬,咬完了皮肤就起小红点,痒得钻心。抓几个飞虫一看,原来都是人身上生的老虱子,老得都长翅膀了!

大家每天夜里都睡不好,很多人皮肤都抓破了。他们穿的都是统一发的更生布工作服,布料极其粗糙,摸一把都剌手,破了的皮肤碰上粗硬的布衣,都给磨出血了。

刚来到工地就出状况,这让付宝国万万没有想到。他到川军帮住的棚子里去看过,发现新棚子干净得多,也没有得皮肤病的。

这天矿工帮一个叫小海的工人闹肚子,拂晓时分上厕所,正赶上川军帮有两个小子也在蹲坑,一个叫瞪眼吹,一个叫鼓眼吹,他们嘲笑矿工帮的人都是“瓜娃子”,旧工棚以前住的人染了瘟疫,都死绝了,李老亮暗中给日本监工塞了好处,川军帮这才住进了新工棚。以后这些煤黑子有的苦头吃了,不知道工期完成,还能剩下几个活的?

小海心特别灵,这几天跟川军帮在一起干活,大部分的四川话都能听懂,竟然给他听了个明明白白,不由得暗自叫苦,连肚子疼都忘了,蹑手蹑脚跑回去,赶紧把这事说给付宝国。付宝国这才明白。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监工吹响了吃早饭的口哨,可矿工帮的工人们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都义愤填膺,大家都在给日本人卖苦力,谁生谁死还不知道,自己人就先算计上了!年轻人血气方刚,又都结拜了,自觉有靠山,不知道是谁一声呐喊,这些人抱着铺盖就跑,纷纷冲进川军帮的工棚子。

棚子里没有人,川军们都去吃早饭了。大家闯进去,把原来木板上的铺盖卷都扔出了门外,不大会儿工夫,就完成了“换窝”行动。

这一切,付宝国都看在眼里,弟兄们气性太大,动作太快,没等他想出好办法呢,这会儿针尖儿已经对上了麦芒,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等川军帮的人吃完早饭回来,才发现工棚被矿工们占了,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也是火冒三丈,马上抄家伙包抄过来,矿工帮也做好了准备,眼看着一场群殴就要发生。

日本监工急了,挥舞着大洋刀,带着十几个护路兵跑过来,用枪对准了两拨人,逼着他们赶紧去上工,可是两边谁也不肯让步。

这时,付宝国走了出来,先喝住了自己这边的兄弟,然后转过头对翻译官说:“你问一下监工,来了才几天,我们这边很多人身上都抓破了,流脓淌水的,还传染人。夜里睡不好觉,白天哪有力气干活?如果不能按时交工,监工也是有责任的吧?一样的工人,凭什么两样待遇?监工处事不公,还怪兄弟们恼火吗?”

翻译官老家是长白山的,心里向着矿工帮,又唯恐出大事,急忙添油加醋地把这番话翻译了。监工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翻译过来就是:两边的工棚进行对调,以后一月一轮换,不偏不倚。这下,川军帮不干了,李老亮说,哪怕是在外头露天住,也绝不进工棚子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