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中篇故事)(2)

哎呀妈呀,我抽巴起脸说,这也太难了!

是挺难的,滨子说,可不这么做不行啊!

落座后,服务员递过菜单。我没故作姿态地让让滨子,端详半天点了两个比较便宜的菜——我现在还在享受父母的供奉,花钱只能谨小慎微,不然,就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滨子也没洋装仗义地说他请,只说自己已吃过饭了,只陪我喝点儿酒。

滨子平常只喝白酒,那也是老高的习惯,应该是想达到一种云里雾里忘乎所以的境界吧。我却只喝过啤的。这倒不是因为老汪,她喝起酒来可是混合型的,统统来者不拒。据说,她就是靠这个打天下,成为院里屈指可数的几位大咖之一的。

不过,滨子当天没按惯例行事,说就陪我喝点儿啤的得了。我俩各自手把两瓶,没等菜上来,已先干了一杯。之后,我就恶叨叨地骂了一句,这他妈的老汪婆子!

滨子连忙哎了一声,伸出食指在嘴边上晃几下,鬼祟地朝周围瞄了瞄。我自识语失,也跟着他的神情转了一圈,并没发现熟悉的身影,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桌上的酒菜及各自的话题里。

接下来,我压低音调,并且尽量不使用老汪婆子来指代自己的导师,但情绪却无论如何安稳不下来。因为,对她的怨气已在心中炸开,爆裂的碎片只能一股脑地四溅出来。我和梁兰整天在冰窖般的屋子里受罪,她倒好,在家里暖暖和和还不够,竟跑到三亚去了。还随时遥控监视着我们,动不动就跟我视频通话。她那是多大的项目啊,光前期资金就十多万,可只给了我和梁兰一千块钱草料费,简直拿我俩当狗!

直到点的两盘菜相继上来时,我才止住埋怨,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其间,自识吃相也如同一条狗,连烫了舌头都不管不顾的。

在我的心目中,老汪是个霸气十足的女人,很少跟我们口气和缓地说话。不过,对她养的狗却大不一样。那狗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边境牧羊犬。离婚后,她一直没找下家接盘,始终跟那条狗相伴。她管那条狗叫牧牧,叫得很亲昵。她去三亚就是带牧牧一起去的,却口口声声说参加一个学术方面的会。想到这些,我不禁觉得把自己和梁兰比作狗明显不合适,就我俩眼下的境遇,跟狗比无疑等于抬高自己了。

我发泄的期间,滨子基本只是听着,最多在我声调稍有失控的时候手指在嘴边晃动几下。直到我发泄差不多了,他才柔声细气地说,导师们其实都差不多,当然会指使咱们帮他们干活,而且还觉得是给咱们机会。就算感觉不公,也得受着。不然还能咋样呢?所以,只能调整好心态。

我说自己一直都在调整,不然早不伺候她了。

他抿了一口酒说,你不伺候她倒不难,关键是得清楚之后的结果是啥。三十六拜都拜了,就不差最后一哆嗦了。

我又抽巴起脸来说,这一哆嗦的时间也他妈太漫长了!

安心当狗吧!他最终劝我说,当狗就只能愚忠,再有怨气也得憋在心里,之后又重复一遍三十六拜那句话。

梁兰还躺在床上,不过没有昏睡。我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已经不那么烫了。

谢天谢地!我念叨一句,咕咚一声摔到自己的床上。梁兰弱弱地看我,又磨叽起那句话来,说自己这一病,会耽误好几天时间。

我没睁开眼睛也能看到她黯然的脸上为难的神情。其实,陪她去医院打点滴的期间,我也跟她的心情一样,只是眼下已被两瓶啤酒给冲走了。

耽误就耽误了,又不是故意装病,她能咋地!

可是,老汪肯定会生气,跟咱们会发疯的。

咱们已经够拼死拼活了,她再生气还能咋地!我恍惚地盯着天棚叨咕一句。

第二天,陪梁兰打完点滴就把她送回了寝室,之后准备独自赶往旧楼里的工作室。正走在半路上,竟意外地接到了老汪的电话——这次是电话,不是视频聊天。我心里突突跳地按下接听键。

在哪儿呢?老汪当头问一句。

我刚想回答说正在工作室,转念又想万一她已从三亚回来,不打招呼就直奔那里等我呢,那我分明是在撒谎,麻烦可就大了,只好坦言相告。没成想,她竟急匆匆地命令我说,先别去那了,赶紧到我家来一趟!

行,马上就过去。我连忙答应,感觉自己很像是对主人汪汪了几声。

老汪家距离学院不到半里路,紧邻林业大学的实验林场。这座城市里,树林面积最大,树木种类最多的林子共两处:一处是森林植物园,另外一处就是林大实验林场了。因为紧邻它,又只有区区几栋楼,所以开发商就大开杀戒,售价极高。尽管如此,学院里还是有不少老师甘愿挨宰,老汪就是其中之一。

小区是封闭的。不过,我有门禁卡,是老汪给的,就拴在钥匙环上。她不仅给了我门禁卡,还给了我她家的钥匙,说自己经常外出,又不能带牧牧一起去,就让我定时过去照看。

朝老汪家赶的路上,我一再猜想着她喊我过来的原因。同时,还想到她一周前还在三亚跟我视频过一次,没说很快回来。怎么突然回来了?回来也不急着视察工作,反倒让我去她家,想干啥呢?

虽然有钥匙,我却没用,缩手缩脚地敲了几下门。隔着房门,我听见老汪的脚步声,在门前停顿了片刻,应该是趴在门镜上往外看呢。我连忙将谦卑的笑容呈现给门镜。

老汪的脸上还留有几分芳容的痕迹,只是身材明显不符合绘画的标准比例,整体上勉强能达到五个半头高,身段感觉又短又粗。此时,她身上裹着一件嫩粉色的睡袍,没化妆,五官明显失去夺目的冲击力,俨然一位憔悴的半老徐娘。她瞄了我一眼就扭过头去,叨咕一句,用钥匙开门进来不就完了嘛!

老汪家是一套错层房子,面积一百五十平方米。客厅、厨房、餐厅和洗手间都在平层部分,主副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在两阶踏步之上的区域里。装修是简欧风格,没做吊顶,只在棚角镶了圈光板石膏线,墙上贴着花色素雅的壁纸。家具自然限定在同一风格之内,只是不像装修那么简洁,透着繁复的豪华气派。

每次过来,牧牧都会屁颠儿地跑过来往我身上扑,还用湿乎乎的舌头舔我的手。我很喜欢它,总和它玩儿。眼下却没发现它的身影,正要问,听见一串低吠从卧室区域传过来。老汪立在一旁等我换好拖鞋引我来到次卧。牧牧正趴在床上,眼睛上缠着纱布,脖子上戴着伊莉莎白圈。

它——怎么啦?我怯怯地问一句。

昨天刚割了双眼皮。老汪不咸不淡地回答。

割双眼皮?我顿感惊诧。

老汪没再解释,坐到牧牧旁边,伸手摩挲着它念叨着,哎呀宝贝,还难受是吧?

我上前来立在边上。老汪停下手叹了一声说,它昨晚因为难受,始终缠着我,我实在没招儿,就过来搂着它睡了半宿。说着,掩口打了一个哈欠,表明她现在很困。

那您快去歇一会儿,我连忙说,我在这儿陪它——这肯定是老汪叫我过来的真正用意。

她勉强对我笑一下,又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回主卧去了,关于那个项目只字未提,对梁兰更是问都没问。

我的手在牧牧的身上不停摩挲着,轻声问它,你还割双眼皮,为啥呀,非要跟老汪保持一致吗?

屋子很热。进门时,我已脱去了长棉服,但此时还是感觉浑身湿黏,又脱下毛衣和牛仔裤放在床头柜上。既然自己是为了牧牧被叫过来的,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倚在床头,拿过手机拨通了梁兰的视频。

喂,我声音压得很低问她知道我眼下在哪里吗?她那边的屏幕间,想必是我和牧牧各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