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酒的老王

老王不老,五十来岁,靠蹬三轮拉货过日子。平时车子就停在中医院门口,那里是拉货师傅的聚集地,边上商店多,需要货物搬运时,就冲他们喊一喊,货多时大家一起上,货少时先来的先上,后到的等下趟。

之所以认识老王,在于老王与众不同。上次家里换冰箱,是老王送的货。我住的地方是老旧小区,没有电梯,老王背着偌大的冰箱,汗淋淋地上到六楼。我帮他将冰箱从肩头卸下来,顺便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老王急忙摆手,晃了晃胸前的水壶。我指了指边上的饮水机说,你可以自己加水。老王说不用,自己壶里是酒,街上散酒店里打的,五块钱一壶,这东西解渴。

我拿过来一闻,的确是酒,不禁啧啧称奇。话题自然聊到酒上,老王说喝酒比喝水好,冬天可以驱寒,夏日可以散热。我问这样喝酒不用就菜吗?老王呵呵一笑,说就菜费事,没有单独喝酒来得利索。

中医院后巷是美食一条街,我时常和朋友在那里聚餐,一日揣着喝剩的半瓶酒回家,老王主动和我打招呼,问要送吗?那天我喝得有点多,索性让老王捎一截。到了我家楼下,我问老王多少钱?老王说:熟人,就五块钱吧。我掏钱的时候,摸到了那剩的半瓶酒,就一并送给了老王。老王搓了搓手,爽快地说,酒我拿下,钱不要了。我说两码事,这酒是喝剩的,只要你不嫌弃。老王没有再推辞,揣起酒瓶上了车,拱了一下手,丢下五元钱走了。

有了这两次交往,我慢慢和老王熟悉起来,逛街走到中医院门口时,有时会停下来与他聊聊天。从聊天中得知,老王是附近乡镇人,老家地不多,前些年转给别人种了。两个孩子,女儿嫁到外地,儿子在城里安了家,是借了房贷买的房;老伴身体不好,在儿子家帮着带娃;为了早日替儿子还上房贷,老王主动出来打零工,自嘲说乡下人没啥本事,有的就是一把力气。

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老王的衣服,袖口都破损卷了边,见我看他衣服,老王也不计较,爽朗地说,这是好心人给的旧衣服,干这种活也穿不得新的,合身就成。我笑了笑,说理解,理解。

有一段时间没见老王了,问和他一起蹬三轮的师傅,他们说,老王搬货时闪了腰,挺重的,估计搬货这活是干不了了。根据老王留下的号码,我拨通了他的电话,老王说,力工的活是干不成了,陪老伴在家带孙子。又唉声叹气地补充道,“一个人的事两个人干,空闲时间多了,就感觉浑身不得劲儿。”听着老王的唠叨,我给他出主意,“你收破烂吧!这活花不了大力气。咱小区临街,边上的商户纸盒、塑料瓶够你收的了。”老王“嗯嗯”应着,第二天中午就来小区找我了。

我把楼下小库房里的纸箱、塑料瓶等东西一股脑儿地甩给了老王,并带他去了小区门口的商店,又收了不少的纸箱废品。老王没带秤,就用小店里的体重秤称了斤两,因为不知道废纸的价格,老王说卖掉后再过来结算。

老王兴冲冲地拉着废品走了,临晚的时候又回来了,估计是废品的价格都打听清楚了,笑眯眯地把废纸钱结算给了我们,并兴奋地告诉我,“这买卖,真好!”

从那以后,老王成了我们小区周边的废品收购人,主要是他为人实在,不扣斤两,还比别人收购的价格略高。经常是接到我们的一个电话呼哧呼哧地过来,过秤,付钱,又接了别人的电话呼哧呼哧地赶往下一家。

老王的面色变得红润,喝酒也有了变化,不再是水壶里装酒了,而是怀里揣起了小瓶二锅头,二两的那种,两瓶。收购废品的间隙,一口气喝完一瓶,打捆上车后,再开另一瓶,还是一口气喝完。我问他,怎么不来一斤装的?老王说,一斤装的费事,一口喝不完,带着直晃荡,洒了不就亏大了!这老王,原来还有这小心思。

周日,打电话约老王过来收废品,那边通了,却是别人接的。说老王烧伤了,正在等救护车呢!我问咋回事?对方说,小区一个老婆婆患有阿尔茨海默病,把家里点燃了,老王不顾别人劝阻,硬生生地用收破烂的秤砣砸开门,背着老人从满是浓烟的房里闯了出来。

小区离我住处不远,我赶到的时候,救护车来了,正把老婆婆往车上抬,老王靠坐在一棵树下,头发眉毛都烧焦了,满脸黢黑,露出的两只眼睛显得很白,像极了非洲土着。见我到来,喉结一鼓一鼓地想说话,估计是烟呛得说不出,就愣愣地看着我,我明白了,对救护人员说,别急,等我一下。跑到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一瓶古井贡,打开瓶盖,对着老王的嘴,灌了两口,老王的胸口起伏着,伸出满是水泡的右手,艰难地向我跷了一下大拇指。

我拱了拱手,目送着老王被抬上担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