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上海浦东塘桥镇有位四十多岁的卡车司机胡阿毛。这一行,在一般人看来,真是“交关吃价(沪语:抢手)”,能够吃上这碗手握方向盘的饭,日子一定过得蛮好。其实不然!在那个社会里,干这一行的,苦衷、难处也真不少。
喏!进码头拉货,就得向那些占据码头的流氓霸头交“地皮费”;好不容易出了码头上路,嘿!岗亭里警察、马路上的巡捕,动辄以各种理由敲诈勒索;时不时地还要向车队派生活的领班送上“规矩费”……总之,各种费用,七扣八扣,净到手的工薪,就相当可怜。仅靠这点微薄的收入,他上要奉养老母,中有爱妻下有两个儿子。你说,这日子有多艰辛?
胡阿毛生性耿直,不畏强梁,敢作敢当,且嫉恶如仇,用工友们的话来说,是个“模子(沪语:好汉)”。自16岁学会开车起,他就在塘桥、南码头、烂泥渡一带的码头上开车拉货;除了安全稳当地开好车,赚一份辛苦工钱外,还好打抱不平。就此一点,他就为民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杀大王”、人称“九爷”的王亚樵所器重,并时常请他帮忙开车办事。
胡阿毛之所以肯帮王亚樵的忙,因为他明白:这位九爷,虽是个狠角色,但也是一位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草莽英雄。更令他敬重的是王亚樵对他说过那句誓言:“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由此,两个秉性相投契的汉子遂结下了莫逆之交。
1932年1月28日,日寇悍然对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发动进攻,并惨无人道地对闸北等地平民百姓狂轰滥炸。由此,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一·二八”淞沪抗战。将近一个月来,驻沪十九路军在蒋光鼐总指挥、蔡廷锴军长的指挥下奋起还击,重挫了骄狂的侵略军。随后,中日双方都投了大量的军力,战况惨烈。看着那些挎着枪刺闪闪的“三八大盖”的鬼子兵,蹬着大皮靴趾高气昂地横行在上海街头,胡阿毛正恨自己有劲使不上时,好友王亚樵在招募天下志士仁人,成立抗日义勇军,胡阿毛当即响应。
这日,王亚樵派人来联络,请他下午到位于秦皇岛路东侧的黄浦码头,秘密商谈成立万人义勇军的抗日大计。碰头会上,大家一致公推胡阿毛当义勇军运输队的队长。对此,胡阿毛义不容辞,毅然接任。会议结束,心情大好的胡阿毛在刺骨的寒风中,抄着袖笼、缩着头颈一路小跑。他必须尽快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近邻的汇山码头早就成了日军海军码头与兵源中转站,而且从提篮桥到杨树浦路及过定海桥的复兴岛一带,日军驻有上万人的海军陆战部队。当他来到人迹稀疏的百老汇路(今东大名路)时,恰逢一辆日本军用卡车迎面开来,胡阿毛赶快转过身,以避不测之祸。
这世上的事,还真叫怕什么,偏就来什么。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那辆军车竟急停在胡阿毛的身边。随即,从车上跳下几个荷枪实弹、亮着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兵,将胡阿毛团团围住。胡阿毛不由一愣:难道刚才他与王亚樵秘密碰头、开会密谋抗日的事“刮三(沪语:暴露)”了?不!会议除了地点隐秘外,参加的人员都是信得过的人……然而,容不得他思考,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兵上来就是一通搜身检查。对此,胡阿毛心里泰然得很,因为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疑点。没料想,日本兵从他的衣袋里搜出一张驾驶证,却坏了大事。那个领头的少尉军官一见就咧开嘴笑了,拍着胡阿毛的肩膀,说:“你的,开车的……好,大大地好!”胡阿毛给弄了个“丈二的金刚,摸不着脑袋”。
原来,日军想将汇山码头仓库里的军火弹药运往复兴岛阵地,又苦于缺少司机,如今居然逮着个会开车的,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便将胡阿毛强拉上车。胡阿毛当然不干,一再申言:家有急事,不能从命。他边说,边挣扎着跳下了卡车。那少尉立时就恼了,骂了一声“巴格牙鲁”,胡阿毛非但挨了鬼子兵枪托的击打,还被五花大绑地拖上了车。不一会儿,他就被押进了汇山码头上的日军战略物资与部队转运司令部。这时,见天色已晚,也许出于安全的考虑,那少尉向士兵叽咕了几句,遂将胡阿毛关进了一间黑房间,扬长而去。
这一夜,胡阿毛心急如焚,失去人身自由不说,家里的老母妻儿眼巴巴地盼他归家;更要紧的是,身为行将成立的抗日义勇军的运输队长,抗日的重任在肩,怎容耽误?不!他不能不明不白地落入虎口……无论怎样,他都要想办法逃出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