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鸟(2)

那鹩哥不往外飞,却说开了话:“老谭,老谭——”

老谭?孙悦明不觉一怔。他忽然想起来了,上午去拜访钉子户,那位老爷子就姓谭,家里也养了许多鸟啊。难道这鸟是老谭养的?按说丢了这么好的鸟,老谭该急得火上房了,可看他那样子,倒一点儿也不急,似乎知道这鸟平安无事。那么,就有一种可能,他知道鸟在自己这儿。更进一步说,是他故意让鸟飞到自己肩膀上的。他为什么要把鸟送给自己呢?

孙悦明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那鹩哥却又“哒哒哒”地一阵叫。孙悦明烦透了,质问道:“你这鸟,不好好学人说话,怎么净学这些乌七八糟的?”那鹩哥却大声说道:“施工,施工,有证的,有证!”

这一瞬间,孙悦明全明白了。他怒气冲冲地下了楼,开着车就奔了喜悦街。

还离着老远呢,他就听到喜悦街方向传来一阵阵“哒哒哒”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那声音显得那么刺耳,又让他心肝俱震。再走近了,才发觉声音是从一处金属板的围挡里发出来的。他转了一圈儿,找到了入口,进去一看,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个大钩机,提起粗重的破碎钢钎,然后就重重地砸在一块厚铁板上,根本没有施工,就是在存心制造噪音。

他过去喊住了驾驶员:“停下!”

驾驶员白了他一眼,没停手里的动作,却冷冰冰地质问他:“谁让你进来的?”

孙悦明大声说道:“我是市长!我让你停下!”

驾驶员一听说他是市长,忙着停止了操作,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有夜间施工证。”

孙悦明气极了:“你这叫施工吗?你这叫施工吗?叫你们领导来见我!”

二十分钟后,赵经理急急慌慌地赶了过来。他一看到孙悦明,再看到停止的钩机,即刻明白,事情败露,再也兜不住了。孙悦明冷冷地问道:“你还想说什么吗?”

赵经理忙着辩解说:“孙市长,你是不知道啊,这拆迁工作,太难做了。不给他们使点儿手段,他们就不肯走啊。”孙悦明盯着他,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问道:“这就是你使的手段?”赵经理鼓了鼓嘴巴,看孙悦明神色不对,没敢再说啥。孙悦明还是忍不住发火儿了,大声喊道:“那些群众,是咱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子女,你居然能对他们使手段!你这种卑鄙的手段,恐怕连日本鬼子都使不出来!”

赵经理吓得一抖,不敢再说话了。

孙悦明强自镇静了一下自己,慢慢地掏出手机,给小王拨了电话。他的命令很简单,只有两条:第一,找审计部门对拆迁办进行财务审计,第二,叫属地负责人赶到现场来,一早就对喜悦街的住户们逐户赔礼道歉。小王犹豫着。孙悦明怒吼道:“马上传达我的命令!”

赵经理低着头,小声说道:“孙市长,我先承认一个错误。”孙悦明乜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说吧。”赵经理这才说,为了多一点盈利,他们就想办法压低拆迁标准,少付给拆迁户们拆迁款。拆迁户们嫌钱少,不肯搬呀,他们就想出了一些馊主意。一个是在施工中误断了水电,却迟迟不肯修复,逼着拆迁户们走。二个就是以夜间施工的名义,用破碎钢钎猛砸铁板,震得拆迁户们难以成眠,不搬不行。

孙悦明忍不住问道:“我离得远,听不到声音,附近的干部们也都聋了吗?”赵经理低着头,没说话。孙悦明忽然明白了,那些干部们并没聋,只是在装聋罢了。

天,慢慢地亮了。

属地的干部们闻讯赶过来。孙悦明冷冰冰地说:“走,跟我去给群众赔礼道歉。”

第一个来到的,就是老谭家。一见面,孙悦明就给老谭深深地鞠了一躬:“大伯,我来晚了,我来给你赔礼道歉啦。”老谭扶起他,欣慰地长舒了口气,说道:“昨天夜里那钩机停了,我就知道啊,清官来了。”孙悦明愧疚地说:“大伯,谢谢你,谢谢你的鸟啊。可惜了你的鸟啊。我听说,那鸟一学了歪口,就不值钱啦。”

老谭一阵难过。喜悦街改造,本来是好事,可让一帮歪嘴和尚念走了调儿,更被某些人当成了大发一笔的机会,想尽办法压低标准,少付拆迁款。居民们不肯签字,他们又想出了各种馊主意,整治得居民们无法正常生活,那就是逼着你签字走人啊。居民们想跟上面反映情况,可都如泥牛入海。居民们失望极了,只好签字走人。老谭不信这个邪呀。正常的渠道堵塞了,他就想到了鹩哥上。他教会了鹩哥学破碎钢钎的声音,然后认准了孙悦明,把鹩哥巧妙地送给了孙悦明。

孙悦明深情地说道:“大伯,谢谢你啊。你那一招儿,让我猛醒了。大伯,你那鹩哥值十万块吧?我赔你!”老谭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说道:“孙市长啊,昨天夜里,那钩机的声音一停,我心里就高兴了。一只鹩哥毁了,我可以再驯,可这声音一直响下去,咱们干部们的耳朵都聋了,那咱老百姓的心可就寒了呀。”

孙悦明连连点头:“大伯说的是,我记住了。”

老谭也笑了:“我那鹩哥,学会了这种声音,还不算是脏口,我能给驯回来。孙市长,我傍晚就把它拿回来,别再吵你睡觉了。”孙悦明却摆了摆手:“让它再跟我家呆几天吧。它会提醒我,我的工作没做好,就不该睡个安稳觉!”

他身后的干部们,都红着脸,深深地勾下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