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旧事

在我们农村老家,有好多事情解释不清。如谁家的孩子磕了、碰了,或是摔了,吓得哇哇直哭,夜里还常抽搐,通常是家人拿上孩子穿过的衣服赶到出事地点,一边挥舞着衣服一边呼喊孩子的名字。假若孩子叫狗蛋,则会这样叫喊:“狗蛋,回家穿花袄哩。狗蛋,回家穿花袄哩……”如此叫上一阵,孩子就会很快好起来,称之为“叫魂”。再譬如,哪个有个头疼脑热,也不去看医生,而是到山上的庙里,在供桌上放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然后跪在地上磕两个头,给神灵念叨念叨自己的病情和苦处,最后爬起来,把那张纸包好(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若是有,也是庙宇里落下的灰尘),回到家把纸里的东西当作药,佯装倒进嘴里,喝上两口水顺进肚里,病就会痊愈,这个做法唤作“拜药”。类似的稀奇古怪事,多着呢。

记得小时候,大约是我三四岁的时候,邻居小蛋跟我一般大,我们俩是跳蚤不离虱子,常在一起玩。有一阵子,大约有一两年的时间,小蛋的“天眼”开了,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小蛋的爷爷是我们村里年龄最大的,有一百多岁了,村里大多数人都叫他爷爷,我也叫他老爷爷。他说过,人来到世上,要干好事,不能干坏事。我小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人不敢质疑他,我敢质疑他。我说:“老爷爷,为啥?”老爷爷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说:“干好事,头上会发光,干的好事越多,头上的光越亮,妖魔鬼怪看见了就害怕,就不敢吃他,他就能长命百岁;若是干了坏事,头上会冒烟,干的坏事越多,冒的烟越大,妖魔鬼怪见了,以为是怪物,就把他给吃了。”

小蛋的爹,文玉,论辈分我该叫他叔,他是生产队的队长,掌管着大伙儿的吃喝拉撒。有一天,我在他家院子里和小蛋玩泥巴,好像是后半晌,文玉叔从外边回来了,喝得晃晃悠悠的,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小蛋看着文玉叔,忽然说道:“爹,你头上冒烟了。”

文玉叔以为头上着火了,忙用手胡乱抓挠。

我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哪里冒烟了,心说,小蛋,你咋连你爹也骗呢?

当时,老爷爷也在院子的一把破藤椅上躺着,用烟袋锅指着文玉叔,说:“是不是没干好事?”

文玉叔吓坏了,酒似乎也醒了,忙说:“栓柱手头有点紧,想上山砍一棵树,他请我喝酒,我、我……”

没等文玉叔把话说完,老爷爷就把烟袋甩了过去,文玉叔头一偏,烟袋飞走了。

小蛋跑着去追烟袋了。

老爷爷说:“山林是公家的财产,谁也不能胡来!”说罢,好一通咳嗽,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是,是,是!”文玉叔忙不迭地答应。

老爷爷说:“你头上冒烟多了,命都保不住。”

“爹,我再也不敢了。”

后来,小蛋没再看到文玉叔头上冒烟,反而好几次看到他头上发光。大人们都说,很灵验的。因为这几次都是文玉叔干了好事之后出现的事,就连他给孤寡老人大毛爷挑了两担水,回到家,小蛋都看到他头上发光。

那段时间,搞得村里的人都不敢出门,真害怕小蛋说他(她)头上冒烟了。

当然,小蛋还能看到其他东西。有一次,他对花花说:“我看到你爷爷了,在你家院子里转悠呢。”花花的爷爷死去好多年了。花花很害怕,回家告诉她娘。她娘也害怕得不行,忙带上供品去给花花的爷爷烧香磕头。自从花花爹去世后,她从没有去给花花爷爷上过坟。

总之,因为小蛋的“天眼”,村里谁也不敢干坏事了,打架斗殴的没有了,小偷小摸的没有了,民风十分淳朴,几乎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境界。

我悄悄问小蛋:“你能看见,我咋看不见?”

小蛋头一歪,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的好奇心太强了,许诺了小蛋很多,他才跟我说:“我有天眼啊。”说罢,他用指头戳了戳鼻梁骨的上方,就是两道眉毛中间那个位置。

我歪着头,左看右看,啥也没看出来。

小蛋眨巴了两下他的小眼睛,说:“你是凡人,当然看不出来。”

你瞧瞧,这话说的,当时真吓我一跳。回到家后和娘说,娘说小蛋怕是神仙附体了,不得了。 后来,我和小蛋一起上学。我们大学毕业后,一起分到了老家的县城,我进了一家企业,小蛋进了县财政局。由于都有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圈子、各自的家庭,虽在一个县城,联系却不多,但我一直关注着小蛋。在当地的各种媒体上不断见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身影,他从一个小科员一步步走上局长的位置,成为全省行业系统的劳模。

我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一线员工,免不了羡慕嫉妒恨,甚至还有一丝龌龊的想法,心说常在河边走,淹不死你小蛋,起码弄得你两脚湿!

直到小蛋退居二线,还真没“湿脚”,我俩才又联系起来。

那次在酒桌上,我问他小时候开“天眼”的事情,他才说了实话。当时他什么也没看见,是爷爷告诉他的。爷孙两个私下约定,爷爷的烟袋朝上指,就是头上发光,反之,则是冒烟。 小蛋说,“但我相信爷爷的话,相信有一双天眼始终在盯着我,所以我不敢有任何的不光彩行为,我才能全身而退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