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了,不过似乎水宝主任又改主意了。”
“他没跟我说啊,改什么啦?”
“他平时说话直来直去,可刚才表达得让我也摸不着头脑。”
“他还没睡啊!”
“他让我们暂停部门汇报片制作,重点关心了宣传片修改情况。我把你让改的具体内容说了一下,他东拉西扯了半天,不像以前的样子,搞得我们很为难。”
盛黎明把拳头重重砸在双层玻璃上,玻璃外面是博览中心大平台。上周末,他还带女儿在这里练滑板,教练表扬女儿的时候,女儿回头对教练笑了笑,结果碰到大玻璃摔了一跤。他没有冲上去扶女儿,嘴里喊着加油,挥手让女儿自己站起来。现在通过平台可以望见奥林匹克公园的高大树木。树梢之上,是暗淡星空,无月之夜,星星很多却无耀眼之星。他脑子里响起《愿》的旋律,平和舒缓的乐曲行进到一半,一个女声刺破平淡,将人带进星空,然后不停地在未知领域盘桓。看到星空,想到宇宙,他心里顾忌的东西忽然减少很多。
“主任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还是要问一下,明天上午的宣传片修改的思路,请您再明确指导。”个别措辞修改后,盛黎明用劲儿点了发送键,然后继续找保安。两件事情摆在星空下,都比一粒灰尘要轻千万倍,但是搁在他心头,就特别难受。这大概就是“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道理吧。
终于,在胡乱奔走中,盛黎明撞到了巡逻保安。说明情况后,两个保安跟盛黎明去了会议室。
“坏了的灯就在最醒目的位置,明天上午九点开幕式,台上领导都会注意到这盏黑灯……”一路上,盛黎明渲染情况的严重性,大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担忧,直到推开会议室大门,他将手指向穹顶。
两名保安对望一眼,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年纪稍大的保安对盛黎明说:“你太累了,需要休息。我们那里有床。”他大致指了指去休息室的路线。
可盛黎明根本没听。他愣愣地盯着完美耀眼的灯看,每盏灯都光洁通透,他已经无法判别刚才那块黑斑在哪里,哪个才是刚才黑了的灯。盛黎明刚进公司时,陈水宝任总经理,陈水宝说保险事业的发展,最重要的就是靠团队,再优秀的个人也只有在团队帮助下才能拔尖,个人碰到困难和挫折也只有在团队协助下才能战胜和克服。难道灯也有团队?忽然间,他发现闪着柔光的灯,都是笑盈盈的,好像在笑他。
保安离开时,关了顶灯,让盛黎明早点结束工作。盛黎明觉得暗下来的灯没了章法,光亮退去,灯也遁入黑暗。他不敢再去开关灯,亮也好,黑也罢,都是保安操作的。他时常会为类似的小聪明而开心,而且,小聪明的来临完全没有预兆。
陈水宝早就回了信息,盛黎明还是没看懂内容。
“宣传片为了向与会领导和嘉宾充分展示近几年来我公司取得的重要成绩、主要做法,以及面向新时代,我们的发展规划,因此必须客观,不能抹杀为公司的发展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们。”
面对不知所云的指示,盛黎明悄悄放下准备打字的手指,心里忽地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灵感,他拨通了电话。
“这样吧,两个版本都给我保留。马上传过来,我在这里播放试试效果。”
在壮阔的背景音乐和雄浑的配音下,盛黎明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LED大屏幕出现了黑斑。与灯不同的是,那块黑斑不是固定在哪个角落,而是在整块屏幕上飞来飞去。他揉揉眼睛,怕是飞蚊症、头晕症产生的后果。显然不是,黑斑像个老熟人一样串门,毫无规律可言。他根本无法质问制作者,根本说不清哪个时段会出现黑斑。是屏幕的问题,还是放映机的问题,或者是数据的问题,都无法判别。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问审片结果。他推托说再看一遍,其实他已不在放了,整块LED屏都黑了,四周出奇地静。他对着屏幕发呆,两个版本都做得很好,但他就是不敢下令把制作者放回家。
“辛苦兄弟,你就帮忙帮到底吧。”
“哪有这么搞的?”
“陈水宝的话放到哪里都正确。我想的对策也是万全的。”
“你这是要把我逼死啊!配音,你就说配音怎么办吧?总不见得把刚回到家的播音老师再拖出来?”
“按刚才我的办法,不需要补配音。”
盛黎明重新在折叠椅上躺下,闭上眼睛,回想极其漫长的一天。若干年后,各类隐情已藏不住,各种事件已经发生过,今天很可能成为他人生标志性的一天。想想也好笑,基本上什么都没做的一天,居然会写进他一个人的人生史。换个角度说,那些忙碌的、自命不凡的日子,只不过是笑话,根本不值一提。而以前他是多么看重、珍惜那样的日子。不说其他,就说那个重中之重的五年规划,每年都在修订,等于每年做一个计划,还没到两年,当初他组建精干团队,花大力气做的成果,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突然,在盛黎明眼皮深处,出现一块黑斑。他睁眼、闭眼好多次,黑斑都在,而且每次出现在不同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