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恩,是个杀手,在阡陌客栈二楼临街上房握刀打坐,等一个人。
这是我的最后一票。
风波渡地处江南,连日春雨蒙蒙,雾锁山河。我到此已六日,往来客商不少,一直没等来“点子”。
乔老说,点子会到这里投宿,等他呼哨,然后在客栈门前干掉点子。
八年来,他为我望风接应,万无一失,我这次却心神不宁。
一封信由门缝塞进,掉在地上,我蓦地一惊,忙捡起展信破解密文:“老白马,酉至。”
还有一刻即到酉时,我压住心潮,烧信,打坐。
干完这遭,我要回乡种田,好好照顾淑兰。淑兰嫁给我十年,卧病九年,没过一天好日子。治病缺钱,不得已我才做了杀手。现在,我攒够治病的钱,还置办了地产。
乔老不许我走。我隔三岔五去求他,他说,你知道那么多事,怎么能全身而退?我对关二爷起誓,绝对不吐半个字。他知我去意已决,才勉强松口,说再走一趟,就许我“洗手”。想到这里,我回过神,打坐不该有杂念,此刻不该心慌。
我有辨音绝技,绝不会错过呼哨。街上南腔北调,商队驱车投宿,货郎吆喝收摊,醉汉躺倒路边,娃娃唱着童谣:“风波渡,风波渡,风波滔滔人不住。”渡口外滚滚波涛——关着窗,但每处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啾!”我握紧刀鞘,却是春燕归巢,掠过窗外。
九岁那年,闹饥荒,爹娘饿死,我躺在路边发怔等死。师父路过,收留了我。我说不出话,师父喊我“阿奀”,后来三师弟入门,师父取个谐音,叫我“阿恩”。
我的刀,是同门最快。师父教我学刀,头三年练握刀,后面练刀法,白天跟师兄弟对练,晚上自己练。师兄弟笑我痴了,他们不懂,他们为学刀而练刀,而我是真的爱刀。我练刀时,心是空的。到后来,我就是刀,刀就是我。
我打坐,从未似今日心乱。
师父心乱便打坐,然后抚琴,弹完琴就爱唠叨,讲他年轻时走江湖,干了很多糊涂事。
故事讲完,师父总说,刀客要守住“心刃”,动心忍性,正大光明。
二十二岁那年,师父说,我最像他年轻时,刀法也是同门最强。可惜按门规,得由大师兄接任掌门,我该下山了。师父还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大师兄接稳担子,他也要去云游会友。
下山那日,师父赠我他的佩刀,直刃环首,出鞘生寒,铮铮而鸣,是把快刀。他说,刀,只是留个念想,若没有生死大事,不拔刀、不报师门、不回山门。师父又说,要堂堂正正做人,安安生生过日子,留心江湖险恶,切莫作恶,否则定不饶我。
造化弄人,谁承想,这把刚直的刀竟被我用来操弄生死。一别十二载,大师兄该当掌门了,不知师父可安好?干完这次,我只求当一个庄稼汉,还能赶上春耕。
“咻!”呼哨!我血气上涌,闪至窗边,开一条窗缝,窗外寒意袭人。天已黑透,街上仅行人二三。浓雾中传来粗重的蹄音,如深山古刹木鱼声,一匹老白马徐徐划开黑夜。干了八年的活儿,此刻我心如擂鼓。
白马过长街,点子披蓑衣、戴斗笠,至客栈前稳稳停住。
是他了。
我开窗,跃下,仓啷抽刀,寒光如月。
点子欠身躲过,刀劈中他背后的行囊,一声裂帛巨响,一把琴断作两截。
我后撤站稳。点子下马回身,抽刀抢攻。
我正要格挡,竟碰上斗笠下师父的目光,冷如霜。
风波渡外,波涛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