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的气质女神

公交车上,我时常遇见那个气质女神。

她一头栗色的波浪卷发,额头光洁,皮肤白皙,脸庞线条流畅,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嘴唇饱满,下巴紧致。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谐,像一幅画。

坐着时,她上身挺得笔直,一手扶着搁在腿上的包,一手拿着手机。头微低,眼睛跟手机保持适当距离。有时转脸看窗外,似在思考,光影轻轻落在她脸上,半明半暗,让人忍不住猜测她在想什么?待转过脸来,立即恢复光泽,似心情柳暗花明。

如果没座位,她就得站着了,穿过一个个人的脑袋,或身体间的缝隙,我会贪婪欣赏她的曼妙身材。她站得直,头微仰着,露出光滑而紧绷的脖颈,骄傲如天鹅。

她的服装四季分明。春秋天都是一袭风衣,当然款式不同,多为偏淡的奶油卡其色,凸显肤色优势。冬天多为呢子大衣,有时也穿羽绒服,丝毫不显臃肿。夏天最好,多为长裙,高端优雅,也穿短袖衬衣,浅色西裤,衬衣一定是扎在长裤里的,好像没见穿过T恤,嗯,没有。对,包是必不可少的,有时拎着,有时挎在胳膊上,跟身体融为一体。原谅我不懂包,对包也不感兴趣,无法作出细致的描写,更无法说出它们的品牌。她在空气混浊的公交车厢里,显得那么清新明亮,在众多满脸焦灼甚至晦气、愁苦的乘客中,那么引人注目,无论站在那里,坐在何处,都会直击你的眼神,仿佛有光照耀。

有时呢,她会遇到熟人,打着招呼,她的脸上浮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她的目光是清澈的,像含着一汪水。她的牙齿是洁白的,整整齐齐。她的气息是阳光的,温暖而柔和。你找不出她的任何毛病,真的。

这辆早晨八点左右的公交车,沿着长长的解放路蜿蜒而行,一路向北。车上坐着的大体是两类人——一类是上班的人群,他们多为中青年,个个表情复杂,有的满怀希望,跟着这趟车走进美好的工作时光,有的一脸晦气,厌倦、烦躁、不满,不知道这一天又将发生什么,上司的批评、同事的算计,周而复始毫无意义的活计,如同赴刑场、下地狱;一类是老年人,此人群又分两类,一类是到坐落在城北的老年大学学习,一类是到城北的大菜场买全市区最便宜的菜,再折回城南的家中,为自己,也可能为儿孙们做丰盛而实惠的饭菜。

车厢里弥漫着老人的气息,还有各种复杂的气味,融入卑微而真实的生活

气质女神下车了,在我的前一站下车。她总是在我的前一站下车。她从车上跨到站台,不疾不徐地行走着,跟身边人的步履匆忙形成鲜明对照,她是那么沉着自信,那么端庄大方。这一站靠近一个医院,一个学校,两家单位都在路西,医院向南,学校又过一条马路往北。于是,很多人出了站台,到路西去,再分两批,一批往南边的医院,一批奔路北的学校。而气质女神则往路东去,过马路再往北。接下来,我就不知道她奔赴何方了。公交车继续轰然行驶向下一站,那里是我要下车的地方,我将把一天的时间交给我的单位,实现人生价值。这人生价值就是也许能够我养家糊口的薪水,每个月十号随着短信的一声提示,人民币就牛哄哄地跳到我的银行卡上。

有一天,当那个气质女神下车时,我也跟了下去。跟着她到路东,再到路北。我听到她高跟鞋踏在水泥路面咚咚咚的有节奏的声音,看到她间或把头发往后一甩。我习惯性地头往后一偏,仿佛头发要打到我脸上。哈哈,其实差得远哩。

我们过了路北,走了一百米左右,拐进一条巷子,穿过去,拐进另一条巷子。大约又走了一百米左右,她在路边的早餐摊前停住了。做鸡蛋饼的大妈跟她打招呼。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我也在早餐摊前停下来。她看了我一眼,我心虚地躲过她的眼神。很快,她的鸡蛋饼好了。她一手提着包一手拎着鸡蛋饼,还有一盒牛奶,走进旁边的一个院子。那是一所幼儿园。我听到保安向她问好:园长早。她优雅地回答:早。我通过铁栏杆的空当,看到她走过院子,上了台阶,上了楼。一会儿,她出现在三楼的走廊上,进了一所房间,该是园长办公室。你可以想象,她把包挂在衣架上,把鸡蛋饼和牛奶放在桌上,也可能把风衣脱下挂在衣架上,烧一壶水。然后,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吃鸡蛋饼,喝牛奶。

回过头来,我到早餐摊前拿起我的鸡蛋饼,也要了一盒牛奶。我继续向北,不到十分钟,到了单位。保安也向我点点头,我报以微笑走过去,却又回头把牛奶和鸡蛋饼的袋子递到他手里。他惊讶地看着我。我说,我吃过了。他说,我也吃过了。我说,你比较辛苦,再吃点。他说谢谢。

我到办公室,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到走廊尽头打了一壶开水,泡了一杯茶,换上工装,稳稳坐下来,以久违了的庄重感,开启一天神圣而有意义的工作。那一瞬间,忽然就想到我不该把早餐给保安。

应该像那个气质女神一样一口一口吃下去,香喷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