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

松花江在吉林城绕了好几个弯儿之后,蕴足了力量,奔腾而去,直奔哈尔滨。这条大江给足了吉林人方便和快乐,同时也增添了些许烦恼。为啥?没有桥!外面的人进来,里面的人出去,全得靠大船小船在江上摆渡。

城里城外有不少渡口,哈达湾、密什哈站、炮手口子、三道码头、头道码头、温德……这一大圈儿,老百姓为了过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儿。

1924年,从黑龙江拜泉县来了一位四处云游的老道,名叫德源,俗家名叫吕长春。他来到吉林城之后,被这里美丽的山水所倾倒,在这里住了半年还是不愿意离开。因有大江封城,德源道士外出颇为不便,每次游玩都得乘摆渡船进出。这也没能挡住他的脚步,吉林城周围他玩了个遍。

这一天,德源自桦甸肇大鸡山游玩回返,快到城里时,眼看着吉林城已近在咫尺,却又被河水阻拦住了——这里即温德亨河口,河水曲折蜿蜒,从小白山下流过,直泻入江。他站了一会儿,周围聚集了很多进不了城的老百姓。他望着湍急的水流感慨道:“这儿如果有座桥就好了!”

他登上了渡船,坐下就站不起来了——走了一天,浑身疲倦不堪,又饥又渴。船刚开动,船老大就开始收船钱。德源一摸兜儿,完了,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他只好赔着笑脸,跟船老大商量:“老板,我是外来的道士。今天不巧,钱都花光了,没钱了,行个方便吧!”

船老大眼睛一横,大声呵斥:“没有钱坐什么船呀!”船上的人都看着德源,他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

“你看,渡人于水等于救人于危难,行行好,我会感激你的大德之心。”德源不停地央求。

“不行,我渡了你,谁来渡我呀?我一个出苦力的,没有你道行深。你呀,还是哪儿来哪儿去,自渡吧。”说着,就把船开回了岸边,撵他下船。

德源这个窘啊!听着船老大的奚落,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岸上,他气愤不已,又一想,这也不能全怪人家船老大,你说要是渡口这么多人都不给钱,船老大是不是就得喝西北风了?

德源蹲了半天,实在没有办法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于是,他开始坐地化缘。化够了过桥的钱,他乘船回到了吉林城。

回城后,他找到了好友宋崇志,与之共饮一壶小酒,诉说自己的委屈。那一晚他彻夜难眠。老百姓太苦啦!过一次江多难啊!他尝到了人间的辛酸,心想,自己修道为什么?不就是获得解脱、享受自在吗?他暗下决心,要凭己之力,在温德亨那里建一座桥,以解周围百姓之疾苦。德源道士发誓要化缘修桥。

说干就干,他开始在城里拜访富户商贾,晓之理,动之情,道之愿。还真别说,不少良家大户纷纷支持。他到了牛家,牛子厚先生二话不说,慷慨捐献。就连永衡官银钱号,也捐了一千一百多万吊。

德源天天都在拢钱,可手里的钱还差得很多。建桥可不是小事儿,就连富家大户也不敢随便想的,那需要的银子绝不是小数目。

不过,德源也不是个会半途而废的道士,他下了狠心,不达目的这辈子就不离开吉林城。

在老友宋崇志道长的协助下,德源在北山坎离宫开始“坐罐”。啥是“坐罐”?是一种旧的化缘方式,也叫化缘劝募。“坐罐”化缘十分残酷,就是人坐在木笼之中,笼内布满了锋利的铁钉,钉尖贴近人的头颅、五官、心脏等要害之处。人在里面不能打瞌睡,也不能动弹,稍微一动,钉尖就会扎上。每个钉帽上都挂有一张标明捐款钱数的纸,部位越重要钱越多。有旁观的人发善心捐了款,即可相应地拔出铁钉,交给住持。有专人做记录,记下捐款者的姓名、籍贯、钱数等。如果没人捐款,他就一直在里面坐着,几天都不能动弹。这对人是一种很残酷的考验,可见德源建这座桥的决心。

宋崇志道长被他这种意志所感染,也开始了化缘募捐行动。他远赴奉天等地化缘,历经无数辛苦磨难,带回来不少钱。

1933年,历经十年,温德桥终于造好了——大桥全部用花岗岩条石建造,十分宏伟。

通桥那天,艳阳高照,花红树绿,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城里城外的人都来了,飘扬着的蓝旗、红旗舞动着喜悦的气氛……为啥这么多拿旗的?因为很多满族八旗子弟都在这块儿居住。两个老道被许多地方官员陪着,走过了百米长的桥面。老百姓敲锣打鼓扭秧歌,欢庆石拱桥的建成。就在这时,一个大汉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德源的手:“道长,你还记得我吗?”

德源定睛一看,认出了他,正是当年摆渡的船老大。

“哦,我想起来了,要不是你把我赶下了船,这桥还真建不起来呢!”德源感慨。

船老大扑通一下给德源跪下:“道长,你建了桥,虽砸了我的饭碗,但我一家子感恩你。我当年不是人,不配再摆渡了,你才是真正的摆渡人哪!”

德源躬身把他扶起,与宋道长相视一笑,曾经的委屈在这一刻一股脑儿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