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削了一个苹果,红富士,既脆又甜。女儿接过来,没往嘴里送,却放在茶几上,陷在沙发里叹了一口气。
苹果的香气一点点在房间里弥漫。
这个时候,妈妈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就从一个人说起吧。
为了便于表述,这个人权且叫花。确实是如花似季的年龄,由于有了山,花的生活中处处丰盈着花香。山是花的男朋友,两个年轻人到同一个山窝里支教。怀揣着憧憬与梦想,他们的心里充满好奇与快乐。山教数学,花教语文。对于他们来说,教学不是什么高深的难题,以他们的学历与见识,足以使山窝里的孩子们感受到知识的渊博与世界的博大。
学区每年都举行一次年级会考,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他们所在的学校由后三名,快步进入前三名。高兴的不仅仅是校长,还有孩子们的家长。校长攥住山的手说:“谢谢啊,多亏了你们!”乡亲们冲花笑了再笑,差点把一嘴牙笑掉地上。
孩子们依赖他们,可山的家人不想让山待在山里,毕竟他们就这一个孩子。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山,不可能像野草一样扎根山里。山的调令下来了,是城市的另一所学校,那所学校坐落在闹市,条件优越,环境优美。山的家人还告诉山,只要花愿意,她也可以调到那所学校工作。
那天夜里,山把这个好消息带到花的宿舍。山说:“亲爱的,我们走吧,这里不可能是我们永远的家。”
花的脑海里,是这里的山、孩子、校长,还有乡亲们憨厚的笑容。有一次,她低血糖晕倒在山路上,是孩子们发现了她,并呼喊乡亲们把她抬到医院里。花不能就这样走,更不能走这么急。那时,下一批支教的老师们还没有落实。花想,至少要等新老师到了再走。
山说服不了花,从屋里转到屋外,在花的门前徘徊。花说:“山,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花将自己关在屋里,心里好像盘了许多的麻,越理越乱,她真的需要静一静。
山雾说来就来,山风吹过来,刺骨的寒冷。
花销了门。山拍门:“花,开开门。”
花不开。她告诫自己,此时不能开门,如果开门,她的心理防线可能全面崩溃。
山发誓:“花,你不开门,我蹲到天亮!”
花心里难受得要命,即便在屋里,她也能感受到屋外的冰冷。山风的手劲比山大多了,窗户都被它拍得山响。从窗户缝里挤进来的风好像山打着战的牙骨,花的心在滴血。花想,山真要在外面蹲一夜,明天她就跟他走。
时间一分一秒往前走,没有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半夜,花听到山的咳嗽;大半夜,山抛向黑夜的石头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凌晨,鸡开始打鸣了,早起的狗偶尔叫两声,全新的一天即将来到。花躺在床上,没睡一刻,眼睛盯着黝黑的屋顶,痴痴地想着心事。
花觉得对不起山。从大一认识到毕业,再到这个山窝里,山都像花的一个影子。如果没有花,这里不可能有个山。
花悄悄下床,悄悄打开门。花的眼眶已经决堤,她准备冲过去抱住颤抖的山。一个黑影正往山路那边晃动,听到身后的门响,黑影折回来,花却把门关上了,并从里面重新销死。门外,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狗叫,山的拍门声山响。
花没有开门,她流下痛苦的眼泪。
花失去了山。
后来才知道,山被早起的狗咬了一口,差点丢了性命。
雪霜而今落到花的头上,脸上也刻下岁月的刀痕。她的丈夫十年前走了,女儿跟她相依为命。
女儿啃了一口苹果,两条线一般的眼泪,却被她咀嚼下咽。聪明的女儿自然明白,母亲就是那个故事里的花。
女儿说:“妈,明天我就去找张龙。”
张龙是女儿的男朋友。
之前,任性的女儿误会了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