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火舞(4)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当我潜到河底,发现了河床上躺着两副骨架。我估摸一下,能潜到水底。于是试一试,果真做到了。四周没有淤泥,我猛地用力向下做了一个深俯冲,随手向骨架抓了一把,感觉硬硬的,浮上水面,手中一把残渣碎木。我丢弃了。将此事告诉莺歌,她哆嗦了一下,一纵身,潜入水底。她的游泳技能明显高于我。

从水里出来游到岸上的莺歌状态并不是太好,她抹着眼角。休息片刻,我们吃了些东西,还喝了一些啤酒。但是莺歌的状态依然好不哪里去。无奈之下,我与张三将她送回家,在距离她家大约五十米的街道,她说什么也不让送了。我们只好作罢。回来后,问张三关于莺歌的情况。张三说,他姑姑死得早,家里只有姑父与表妹。表妹学习舞蹈,姑父不愿意她学,她执意学舞蹈,甚至以死相抵,无奈,只好顺着她呢。

回家后,我无意将这事说给母亲。母亲问,镇上哪家的女孩?我说了具体方位。母亲手脚有些哆嗦。她说等我高考成绩下来,到天城找舅舅讨一份工作,别再跟湾仔镇这些流里流气的孩子们玩耍了。我想反抗一下,但是一想,上大学需要高额的费用,母亲的工资光填补我,她怎么生存?想此,赶忙答应母亲了。母亲心里稍微安稳起来。她不再看书,而是站到窗前。这里能看到湾仔镇的河流、大山,还有更远处的大海。

5、

十年后的一个傍晚,我从远方回到天城。在一个城市拐角处,我看到了一幅墙画:蓝绿相间,朦胧不清的一条大河,水面升腾起团团雾气,在氤氲的雾气下,河上有一条小船,船上有一个老渔夫与一个女孩,女孩在对着近处的大山唱歌。画底的云烟里攀上山脚的怪树,一直沿着山涧,山涧下还有一个工人穿越的小木桥。右上角题名《白水秋景图》,狂草的落款辨认不清。

这些景象一下子让我想到了湾仔镇。于是我想给张三、麦小白还有郁离打个电话。我翻箱倒柜地寻找手机。母亲问是不是找手机?我点头。这十年,读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母亲一直看管很严。没收手机,这只能算是所有“特务”工作中的小儿科。起初有些逆反,当母亲哭着说起爹临死的惨状时,我便投降了。她乐见我的投降与屈服。可就这天傍晚,她将手机递给我,郑重地说:湾仔镇除了莺歌之外,你与谁交往,或者找哪家姑娘,我都不反对。

为什么是莺歌?莺歌!我一下子被拉回到十年前——莺歌邀请我到她家做客。她家在镇西。我们湾仔镇依河成街,街桥相连,水镇一体。小桥、人家、时光,魂牵梦萦般溜回到那个悠远的年代。莺歌家外观上与镇上其他家院别无二致,但是进门后,里面却与外界天壤之别:窗帘上绘着许多棕色落叶,各种飘坠的姿态和秋天很相宜。淡黄色杉木地板,淡黄色书桌,蓝色曲颈台灯,圆圆的挂钟,荧光绿的指针,很久以前就不转了,毫无缘由地一直挂在那里。墙粉刷得竟然有些斑驳,像远古的壁画。

母亲去世后,我与外婆一起生活,后来她被送到天山后山医院,将来有一天我会把她接来。

后山医院不是……我想说是“精神病医院”,还没有等我说完,她便说是的。

你父亲呢?

年轻时,父亲就离开了我们。那时候,母亲喜欢跳舞。她跳得那种舞蹈有些火辣。父亲很是反感,于是他们产生了许多矛盾。父亲怀疑母亲与舞蹈队队长有了暧昧之情。母亲是一个纯洁之人,她绝对不允许别人对她诬赖与诋毁,于是,她提出了离婚。我判给了母亲,狠心的父亲一走了之,听说他在天城又建立了一个家庭。

你母亲后来?

莺歌哭了起来。

我显然勾起了她痛心的往事。许久,她擦拭双眼,勉强带着笑脸问,将来希望从事什么工作?我说想做一名医生。我也问她,她说她还是喜欢舞蹈,但是,她又说她对美术也非常感兴趣。舞蹈让人奔放,美术让人安宁。这似乎很矛盾,但是人这种动物本身不就是矛盾的吗?我很喜欢那种疯狂后,安静下来那种纯美的感觉,坐在地上,对着大理石的纹理发呆。想象这条细线是河流,那片斑纹是山脉。我有时攀山涉水,花了一下午才走到另一块大理石板上。

你有画作吗?

她没有拒绝,而是走到里屋,拿出一幅画轴,展开,竟然是这样一幅景象:蓝绿相间,朦胧不清的一条大河,水面升腾起团团雾气,在氤氲的雾气下,河上有一条小船,船上有一个老渔夫与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在船上跳舞——一种欢快而奔放的火舞。画底的云烟里攀上山脚的怪树,一直沿着山涧,山涧下还有一个工人穿越的小木桥。右上角题名《白水秋景图》,狂草的落款辨认不清。

6、

回乡的这第一夜我极不习惯,我起床了。母亲问我是不是想父亲了?我没有回答。说实话,还真不想。湾仔镇太静了,我出去走走,又到了河岸。我想起明天是十五,明晚镇上在这里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火舞表演。

夜风清凉,在这里消夏,一定不会中暑。月光下,我看到跳台处有人活动。因为距离较远,模糊不清。我转了过去,半小时,拨水的声音慢慢清晰了,像一个水狍子。他缓缓上了岸,身形瘦小,像个女人。我尾随过去,那人影没有回镇,而是奔向附近的山坡。

谁?是莺歌吗?

她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