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微型小说)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你们看俞草又在那里发呆呢。”俞宝拿起石头冲坐在河边发呆的俞草投去。俞草回头看了看,又继续望向河边。

起初,别人说俞草没有妈妈,她还会追着他们满村跑。爸妈说过年就会回来看她的,如果她变得有出息的话,还会带她走。可是,已经过了两个新年了,眼瞅着又要过年了,还是没有爸妈要回来的消息,她甚至很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是不是我不够有出息,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才不爱我了?可是什么是有出息呢?”俞草望着河边,用干枯的树枝拨弄着河水。岸上俞宝和一群小伙伴你追我赶,传来阵阵笑声和欢呼声。

小胖拿起石头投向俞草,俞宝和其他男孩也拿起石头投向她,还伴着阵阵的嬉笑声。

“满身腥味的臭草,就会跟我们抢东西。”

“我妈妈说她是个书呆子,咱们砸死她!”桥上的男孩们朝俞草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石头紧锣密鼓地砸向她。

俞草起身躲到桥下继续坐着,风刮过她满是鼻涕嘎巴有些皴裂的小脸,凌乱的头发肆意乱飘,夹杂着落叶和泥土的风仿佛要把她推进河里。她迅速站起,才幸免于难,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拢了拢头发,向岸上走去。

顷刻间,黑乎乎的云彩爬上了天空,漫天的沙土和落叶,遮住了行人的视线,俞草穿过小桥、麦田、土屋,到了家。今天家中有些不同,门上贴着红彤彤的“喜”字,还挂上了两年未上门的灯笼。

俞草走进院子,院中四周长满杂草,戴着红花的伯伯、叔叔们蹲在台阶上抽烟,烟雾缭绕。屋内一如往常,黑漆漆的。婶子和伯母收拾着嫁妆。表姐俞梅穿着红色呢子大衣,头上插着红色塑料梅花,双眼无神地坐在炕上,脸上还留着点点泪迹,奶奶盘腿坐在炕的另一边。俞草跑到炕边,拉住俞梅的手:“姐姐,别哭,你出嫁了还能和我一起上学吗?”俞草抬起手为俞梅擦去刚刚落下的泪珠。俞梅吸了吸鼻子,从兜里掏出糖块。俞草接过糖块,准备跳上炕。奶奶微微皱眉,咳嗽一声说:“女娃,碰新妇的东西很不吉利的,一边玩去吧。”俞草被赶到堂屋。

“她婶子,咱们家俞宝有出息的嘞,一会儿给梅拿云朵盒子,真是长脸,可要朝村主任家多要点钱。”伯母冲一旁的婶子说道。婶子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团成一团的“菊花”此刻已然绽放,手里的动作也越发麻利。

听到“出息”二字,俞草停止摆弄手中的糖,眼里闪过一抹光亮。跑到伯母面前,抢着把衣服、毛巾等递给她,伯母只用往身旁的箱子里装。起初伯母的眼神中还透露着嫌弃,但几次运送后,脸上的疲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喜上眉梢,有了喜妈妈的精神头。俞草看着桌上的云朵盒子,这个瓷盒子洁白、精致,要是自己一会儿能给梅姐姐拿这个盒子,就代表自己是有出息的啦,爸妈就能把自己带走了。想到这里,更是加紧了脚步,小跑着运送比自己大出一倍的喜被,踉踉跄跄地送给伯母,伯母笑着接过被子,从兜里掏出糖递给俞草,嘴里不停夸着她能干,俞草接过喜糖,更卖力地一趟趟运送着,丝毫没有疲惫和懈怠。

屋外传来一阵阵雷鸣声,黑压压的云彩把为数不多的几片白云遮住,仿佛不久之后天公就要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院里响起了鞭炮声,大伯喊道:“快出来,接亲的来啦。”

俞梅哭出了声,奶奶拍拍她的肩,给她盖上红盖头,低声说道:“梅,做女子都是这样的,到人家家里千万不能哭。”俞梅哭得声音更大了,伯母走到俞梅旁边,搀着她往门外走去,笑着说着:“哭什么哭,嫁到村主任家是咱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多少人想要还没有呢,都羡慕得紧呢!”说完,推了推走得很慢的俞梅。

“俞草,把那个盒子给姐姐拿过来!”伯母朝盯着云朵盒子的俞草喊道。俞草赶忙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中,走出了堂屋。院子里,男人们排成两排,狂风吹着院中枯黄的杂草,仿佛要把它们连根拔起,乌云笼罩着天空,映衬得早晨如同傍晚,红红的俞梅和伯母走在前面,俞草抱着盒子跟在身后。俞宝和其他男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互相追逐着。

伯母呵道:“俞草,把白云盒子给俞宝,你别抱着了,哪有女孩拿钥匙的,多不吉利!没妈教净会闹笑话。”俞草迟疑了,但俞宝早已笑着从她手中抢过盒子,一蹦一跳跟在俞梅和伯母身后——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伴着闷雷声,小雨飘落,俞草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满布,她快步跟上队伍,跑到俞宝旁边,在大门口,伸出了腿,俞宝摔倒在地,白云盒子磕到门槛上,瞬间碎了一地,里面的钥匙滚落出来。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真的是好兆头,多亏了宝。”伯母眉头微皱,马上又笑着打起圆场。

人们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只是俞草看不见红盖头之下梅姐姐的表情,只听见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跟在后面的奶奶摇了摇头转身回了院子。新郎官黝黑的脸上闪着痴痴的笑,从伯母手中接过俞梅,把她扶进车里,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红色的车子缓缓开走,送亲的人跟伯父伯母互道着恭喜,然后散去了。

俞草站在门前,看着小汽车缓缓拐出胡同,泥泞的路上只留下车轮的印记和破碎的白云盒子,新郎官那排一深一浅的脚印显得格外醒目,随着声声闷雷的巨响,大雨倾盆而下,洗涤着路上的一切,空中的云朵已经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