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魂

这个国有煤矿有点历史了。她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建成,地点建在猴子岩老鹰嘴、夹皮沟怀篼头。夹皮沟,从沟头到沟尾,纵深2000多米,沟深岩陡,草木茂盛。山半腰沟两旁,有块平地,外形看正像个鹰嘴。矿上在这里建有职工宿舍、矿办公大楼,也有部分家属区。

锅炉房也建在这里,锅炉房隔壁是职工澡堂。每天矿工洗澡进进出出,大家看到烧锅炉的王阿大,都会笑着喊一句:阿大,你老婆来了。阿大听了,只是笑笑,便埋头烧他的锅炉。

快五十岁的王阿大,是个遗腹子,也是个孤儿。矿上人说,他爹因建井时发生事故,在井下就“走了”;他妈怀胎七月,突闻噩耗,竟至昏厥,提前生产,之后也“走了”。阿大出生后便被矿上安排专人抚养着,生活费矿上补贴。说是有专人抚养,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睡百家屋。到读书年龄了,却赶上“文革”,书没读成,仅认得他的名字“王阿大”几个字。成年了,矿上不可能再养着,便安排他去职工澡堂烧锅炉。这一烧,就是大半辈子,每天围着锅炉转,把这里当成家,吃、住、行、喝、拉、撒都在这里,反正他也没有家。那时,时兴矿上分房,他是单身汉,条件不符,分不上。

阿大平时多无言语,与人交流就是一个笑:天真,茫然,空洞。长相也不中看,一张磨盘似的阔脸,长年在锅炉房工作生活,脸上所有凹处,以及眼睛角角,嘴巴边边,都被煤屑填充,如果不仔细去瞧,谁还认得清他的脸。阿大脸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的两片厚嘴唇以及满嘴的煤屑。整个相貌,如版画家几板斧砍出来的雕像,棱角分明,又十分粗糙。这样一副大好头颅,配在他短硕的身架子上,比例也不算协调。洗澡后下班的职工,望着阿大一脸哈哈的笑,调侃地喊:阿大,昨天进洞房没有,新娘子味道如何?阿大多听了几次,就不再搭理人了。

阿大也有一段爱情故事,在矿区很有名,全矿人都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阿大三十出头。一个冬天,快傍晚时分,阿大在锅炉房这个“家”里,身上穿件糊满煤泥的短衫子,光着膀子,烧着炉子,身上还淌着汗珠子。这时,过来一个小女人带着个孩子,央求阿大收留她们母子。阿大茫然望着这对母子,不知所措,最后隔壁洗澡堂子的职工洗完澡下班路过,阿大便请他们过来帮忙拿个主意。有职工说去找工会,有职工说去找街道办事处,有职工说你情我愿,找哪门子组织,意在撮合阿大与那对母子组成一家人。当然也有个别不怀好意的人,直喊“管他个鸟,先进洞房把事办了,啥子都好说。”因为凭着阿大的长相,瞎眼婆娘也不愿嫁给他,再说阿大还是个半痴不呆的人儿,众人一听,都说“要得”。

阿大脑壳不停地转着,一会瞥瞥这个,一会瞅瞅那个,没有主意。他在发呆望痴的时候,那个女人却在锅炉房忙开了,麻利地收拾起屋子来,扶起倒在一边的缺胳膊少腿的桌子,擦洗干净肮兮兮的碗筷,涮干净锅,极快地烧开水,给阿大洗起了衣服。大家望着这些娴熟的动作,年老的职工频频点头。

第二天,矿工会派专人来了解情况,知道这对母子也是落难的苦命人,来自农村,受尽夫家虐待,不愿再过那种日子,便与夫家作了了断,逃到矿上来,主动要求与阿大过。矿工会的人在做了简单的调查后,便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帮助他们补办了结婚手续,还特意将锅炉房背后堆杂物的仓库,腾出一间房子,改为新房,分配给阿大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