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微型小说)

王嫂门前有一条四五米长的石凳,隔着一条不宽的路,就是张婶的后门。说来也是有缘,俩人娘家原就是邻村,先后嫁到乐安村又成前后邻居,俩人的关系自然亲密,王家摘了瓜果送张家一些,张家挖了花生也送王家一盆。

这条石凳有些年头了,岁月早已将它打磨得溜光锃亮。每到午饭、晚饭时刻,只要不下雨,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都会捧着饭碗坐在石凳上,大家一边吃,一边天南海北聊,很是热闹。王嫂一家自然坐得最多,坐这石凳吃饭的时间比坐在家里吃还多。

生活难免有灰尘。张婶和王嫂的关系,是从卖菜那时开始蒙尘的。

乐安村是永安镇政府所在地,村里有所中学。那时的学校食堂基本上只蒸饭不卖菜,住校生大多从家里带咸菜,一吃就是一星期。

脑子灵光的张婶就将家里多余的菜炒好拿到校门口卖。张婶的菜根据肉的多少定价,一角钱一铜勺或二角钱一铜勺,价格公道,很受学生欢迎。

王嫂看张婶卖菜生意这么好,也跟着卖起熟菜来。

张婶嘴上虽没说,心里却很是不爽。

很快,校门口两旁卖菜的妇女,从她俩渐渐增加到七八个甚至十多个,菜肴的品种也五花八门。那阵势,仿佛是列阵欢迎学生的仪仗队。

张婶见原先一顿可以卖两铅桶菜,现在一铅桶都卖不完,就不卖炒菜,改做豆腐拿到村口卖,没想收入竟比在校门口卖菜还好。

不久,学校周边环境整治,不让村民在校门口卖熟食菜肴。于是,王嫂也改行卖起豆腐来。

张婶心里对王嫂的看法便如入冬的气温,愈来愈冷,照面也不再打招呼了。有时见王嫂过来,张婶便拉过三岁的大孙女逗她:“学样婆,敲沙锣……”“随样学样,讨个老婆做木匠……”王嫂明知张婶在影射自己,但人家是逗小孩唱儿歌,不好说啥,红着脸走了,只当啥也没听见。

张婶的大媳妇生了二胎后张婶就不再去卖豆腐了,王嫂却干得热火朝天。做豆腐有不少豆腐水、豆腐渣。王嫂便养起猪来,先养了两头肉猪,后又养了两头母猪。她家猪舍溢出的猪屎猪尿,流到路边的水沟里,臭气熏天,熏得石凳不再有人,熏得来往行人和邻居心有不满,但碍于邻居的情面,都不好意思撕破脸。

最难忍受的就是张家了,臭气熏得张家饭菜都没了香味。一到夏天,即便厨房门窗不开,苍蝇蚊子仍多如繁星,更不用说厨房外了,只要有点动静,“轰”地一下,仿佛大合唱突然而起,“嗡嗡”一片。忍无可忍的张婶上门找王嫂说去,王嫂冷冷道:“农村谁家没苍蝇蚊子?有本事当官当老板住高楼大厦洋房别墅去,那儿没苍蝇蚊子!”

这话噎得张婶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拿她没办法。

那年高考,张婶的小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张婶人前人后就说:“当不当官再说,有本事也养个大学生出来,别一世养笨猪。”

王嫂听了,气得青了脸——她的一儿一女,初中毕业就不肯读了,王嫂常骂他们是笨猪。

一年后,六十多岁的张老汉竟患癌走了。悲痛之余的张家将病因归咎于王家养猪污染上。张婶和大儿子再次上门去,要求王家要么停养要么迁移。

王嫂嚷道:“凭什么?你们算老几?讲话凭依据,我家咋就没事呢?做人要心好,不好遭天报。”

张婶气得浑身哆嗦,回道:“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一到,老天会报!”

王嫂怒了:“你咒我?”边说边上前要动手。

张婶儿子大喝道:“你动一下,碰一下我娘我就饶不了你!”

王嫂的儿子也冲了过来:“那你使出来看看!”……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村干部闻讯赶到,让张家和王家都上村委会调解去。调解结果是:王家在猪舍里挖个窟窿,及时清运,猪屎猪尿不能再外泄。

可没多久,猪屎猪尿照溢不误。张婶找村干部反映也没结果。张婶儿子便拉来一车碎石堵上了自家后门的水沟。

渐渐地,对王家养猪污染的事,不只是张婶一家明着有意见,左邻右舍都明显表示不满,多次向镇里甚至县里反映。镇领导多次实地察看,认为确实不妥。恰逢全县开展村镇环境卫生大整治,镇领导借此东风,上与县相关部门沟通、下与村两委讨论,决定:在村外农田边由村里出资统一建猪舍,低价租给需要的村民使用,村内一律不准养猪、牛。

猪舍废了,水沟疏了,门又开了,笑容回到了左邻右舍的脸上。

尽管王嫂热情地邀请左邻右舍来她家门那条溜光锃亮的长石凳坐坐,但那条长石凳再也没人来坐了。王嫂常常看着冰冷的长石凳发呆。

没过一年,王嫂患上忧郁症,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