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刘义在什么时候呢?大概在五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大老板,在郑州经营一家出版公司,有老婆,一个女儿,平常走路办事都是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我那时想出版第一本书,一个散文集,名气不大当然现在也不怎么样,后来七拐八拐地找到刘义,他很爽快地就同意了,问我出版多少本,要书号不?我说拿个书号吧,两千多本,甭管哪个出版商都行,刘义说没问题。后来我以极低的价格拿到书号,联系曾经的母校签名售书,很快就卖完,在老家也积累了一定名气。这件事给了我莫大的虚荣,事实上,虚荣一直是促进我写下去的重要动力。再后来我就跟刘义成了好朋友,我的写作事业顺风顺水,也就是在我出版我第三本书的时候,刘义疯了。
关于刘义到底疯没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我的意见是他真疯了:三年前他的公司摊上了事,一本书被查,问题挺严重,当时闹得也挺大,刘义的公司够呛了,找了好多关系。后来书号越来越难搞,出书的人也越来越少,刘义的公司没撑住,没多久就破产了。
公司破产后,刘义的老婆很爽快地离了婚,离完没多久就再婚,女儿也要了过去。坊间因此多了很多传闻,大家都说刘义被摆了一道,甚至好几道……这事我也不敢多说,毕竟我不了解其中详情。
认为刘义疯了的那一拨人,最强有力的证据是刘义喜欢上了一项运动,或者说冒险(也有人戏称为行为艺术、文艺复兴)。刘义开始喜欢在网络上散发消息,比方说在哪哪哪座高楼上,进行人体高空坠落。地点、时间都写了,有好事的人到时候真去看,刚到那儿就发现人已经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刘义站在高楼之上,挥动着一面巨大的白旗,口中念念有词:
“扬帆啊,扬帆,我心向往大海,万里波涛快与我来,披荆斩棘,一同逐浪迎接精彩。”
刘义就在上面不停挥舞旗子,大家用手遮住太阳,龇着牙用力仰头观望,有好心的人,惊慌地拨打电话,但因为紧张,又不知道该拨哪个好。询问身边的人,大家纷纷献策,最后110、119、120都来了。穿黄衣服的消防队员在底下铺垫子,120救护车在旁边焦急等候,警察同志爬上高楼,安抚刘义的情绪,劝他快点下来,有什么挫折总会过去的。
“我心已向大海,眷恋高空,无心凡尘。”
刘义悲壮地呐喊,唾沫星子吐了警察一脸。
这是第一次刘义跳楼的盛况,当时我没在,据说人去得很多,来了好几家新闻媒体。大概僵持了两个多小时,在六楼高的居民楼上,刘义还是没跳,他转身,坦然地走了下去,冲着人群微笑,张开怀抱,警察见机迅疾地制服了他。
虽然大家都认为那一次刘义该跳,可惜的是,刘义那一次并没有跳。与此同时,他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接受审判,有人自发为刘义找了律师,他们认为刘义的行为是壮举,是对个人自由与勇气的一种宣泄;也有人认为,刘义的行为严重扰乱了公共秩序,先不说造成交通瘫痪,他宣而不跳,实则就是对社会的一种欺骗,没有人喜欢欺骗。审判进行了两个多月,最终刘义被判刑一年,罚款5000。有人不服,替其上诉,折戟沉沙,随后再无消息。
一年能发生好多事,与刘义相关的是:刘义的前妻再次离婚,刘义的女儿高中早恋最终结婚,刘义的母亲去世,红白喜事,接连不断,等等等等。我曾问过刘义是不是受家里事刺激了?刘义说没有的事,我早不管他们了。我说那就好。刘义说他这属于艺术,一种无限接近死亡的艺术。我点头表示同意,内心觉得这就是闲得慌。
刘义说到做到,仍旧不停地继续进行自己的“艺术表演”。后来他越来越有名气,有人靠直播他跳楼视频不断获利,甚至有人在楼下开启了跳楼赌博:赌刘义到底跳不跳?赔率越来越高,人群逐渐兴奋,大家都盼望刘义能早点跳了。
后来有一天,刘义照常爬上楼顶,他没叫我,我是接到粉丝消息才去的。很普通一栋楼房,五层,十来米高,围观者不多,稀稀疏疏的。我看到刘义在上面摇着白旗,那风都没有把白旗撑起:
“扬帆啊,扬帆,我心向往大海,万里波涛快与我来,披荆斩棘,一同逐浪迎接精彩。”
他站在房顶,语气低缓,恍若丧尸,顺着瓦片来回行走。走到中间的时候,我脖子酸,低头摇了摇,就这工夫,人群响起一阵惊呼,我猛地抬头,发现刘义头朝地,手握白旗,四角张开,像个海星一样直直落地。底下的人群顿时发出兴奋的呐喊,有人甚至高兴地跳起,刘义的这种姿势让我想起了外国一跳水队,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等有人想起刘义的时候,他的脑浆已经流了一地。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预谋还是意外?这件事发酵了好长一段时间,谈资不断,有人因此暴富,也有人因此赤贫,但最终都随风而去。只有一点我敢肯定,刘义的死虽然不太雅观,可无疑他已经打败了死亡。
后来有一天,我上那个屋顶朝下看去,发觉底下的人群如同风中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