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打电话对父亲说这个事?我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犹豫不决。
后天上午,二哥要做心脏手术,二嫂一辈子没开怀,二哥身边再无其他亲人。医生说手术有很大的风险,我和二哥商量决定先瞒着父亲,因为父亲已经八十多岁,而且血压高,患有老烂腿。让他知道后挂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其实,我心里清楚,即使打电话对父亲说了,他也未必会来。父亲和二哥之间有隔阂,时间久了,亲人间仿佛结了仇。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村里人都很穷,二哥和社会上一些人混在一起,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搅得四邻鸡犬不宁。父母省吃俭用养了两只羊,晚上睡觉害怕贼惦记,把羊拴在屋里床腿上。俗话说“小心使得万年船”,村里其他人家喂的牛羊都被贼牵去卖了或杀了吃了,唯独父母饲养的这两只羊还在。可是家贼难防,一天晚上,二哥买了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把父亲灌得酩酊大醉。他居然趁父母睡着,把拴在床腿上的两只羊拉去杀了。
第二天,父母看见羊没了,哭天喊地到处找,心疼得两天滴水未进。二哥假惺惺地掏出一百块钱给母亲,说:“羊没了,人还在,该吃该喝还得往前看。这一百块钱呢,您老人家再买两个小羊羔喂着,狗贼心恁黑,叫我逮到非抽他的筋不可!”
母亲气呼呼地接过钱,径直来到二哥睡觉的床底下,找出了那两根拴羊绳,扔在二哥面前:“拴羊的绳子在你床底下找到的,羊呢?你今天不说,我砸断你的腿。”说着母亲抄起门后的扁担,朝着二哥劈头盖脸砸过去。二哥呼地站起来,手一拽,扁担飞出三尺远,母亲被拽倒了,胳膊磕断了。
母亲深夜的哭声从此就没有断过。母亲常说:“我这辈子造孽,养了个打娘的不孝儿子。”母亲的头发越来越白,从此卧床不起,昼夜躺在那唉声叹气。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离家多年的二哥突然回了家,听大哥说,二哥坐了几年牢,出来后找了个女人,也就是现在的二嫂。我们想叫二哥二嫂回家,一提这事父亲就大动肝火,骂声连天。提了几次都被父亲拒绝了。
当他来到院子里,全家人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谩骂:“你滚,不要让我看到你,我没你这个儿子。”
二哥丢下三百块钱,领着二嫂含着泪走了。父亲把钱当场撕碎扔进烧纸盆里,边用火点钱边说:“孩他娘,你二儿子学会孝顺你了。”随后他又接着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这三百块钱还抵不上你娘生你时花的医药费呢。”听邻居大妈说,母亲生二哥时难产,险些丢了性命。
母亲出殡这天,二哥没来。五七祭坟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的坟头上插了两束白色的花。
我不能把这事告诉父亲,我怕那束鲜花会再一次激起父亲刚刚平复的情绪。
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二嫂打来的,她说:“三弟,以前千错万错,都是二哥二嫂的错。现在,你二哥生病了,手术成功也未必能活几年,手术前他想看一眼父亲。”
嫂子在电话那头的哭声深深地刺痛了我,毕竟是一母同胞呀!我来到病房时,看到二哥刀削似的蜡黄的脸和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心里便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奔过去,抱着二哥伤心地哭起来。
我打电话给父亲,结果遭到父亲的一顿臭骂。
我没有告诉二哥给父亲打电话的情况,从他那双无助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他多么希望父亲能过来,陪他度过一生中最难挨的关口。
二嫂叹了口气,说:“别等了。”边说着边幽怨地看了二哥一眼。
二哥没吱声,闭上双眼,任由那高大的男护士推着朝手术室走去。快到门口时,二哥忽然睁开眼睛,勾起头,用手朝着楼梯拐角指了指,满头霜发的老父亲正一瘸一拐地往这儿赶,他喘着粗气用力喊了声:“儿呀!”
我看见两串泪水从二哥的脸颊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