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明人为这个中专学校的新生班各定了一位团支部书记和班长。那是从这些学生的登记表获悉相关信息后确定的。她们都是女生，初中时都当过班干部，学校评语不错，学习成绩也靠前。作为班主任，明人有权这么决定。遗憾的是没能找出一个能与她们比肩的男生来，以后再看吧，他想。
两位女孩文静，也懂事。一般的班务，她们可以应付，可是，一些管人管纪律的事，就有些怵头了。
班上有一位瘦高个男孩，姓田名多，来自南市的一个普通家庭，父母在外地工作，属于上海支内职工。田多自小由外公外婆带大，特别顽皮，还爱恶作剧。一天，他从校园里捉了一只笨蠢的蟑螂，放进讲台上的粉笔盒里，上课的罗老师是位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子，比她的学生大不了几岁，娇娇柔柔的模样，她伸手拿粉笔时，手指触摸到了光溜溜且蠕动着的物体，便惊叫了起来。一些知情的同学轰然大笑起来，田多显出一丝得意。
没人给罗老师帮忙，罗老师气急了，直接出了教室，在门外欲哭无泪。明人正好走来，忙问怎么一回事，罗老师眼圈红红的，却一言不语。明人跨进教室，从同学的目光，查到了粉笔盒里的蟑螂，他很快明白了，二话没说，抓住这只蟑螂，用一张废报纸裹住了，然后带出了教室。他示意罗老师镇静下来，继续上课。罗老师情绪稳定了些，开始讲课了，明人才从教室门外静静离去。不久，又发生了自修课时几位男生跑到操场踢球的事，起头的便是这个不安分的田多。
明人自然找田多谈过话，其他老师也有当堂严厉训导他的，多半是他与挨着桌位的同学说话，有—回则是有一位后排的同学突然打了个响嚏，同学们惊乍之际，田多循声望去，扔了一个纸团过去，砸在那位同学的脸庞上，估计还是有点力量的，那同学咧起嘴来。若不是上课老师及时制止，那同学和田多必有一吵了。
明人寻思，这个田多好动，有点小聪明，在男生中也有点号召力，何不将他的长处发挥出来呢？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决定提名田多为副班长，主要的职责是分管班级纪律。田多起初惊诧莫名，同学们也是疑虑多多，但还是有一半以上的人投了赞成票。这个田多，在任职表态时竟羞羞答答的，语不成句，从未有过的怯场，但他最后还是抿了抿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定好好努力！”
不过，有的任课老师提出了异议，有一位还向教务部门作了反映。 教务部门负责人委婉地向明人指出后，身为校团委书记的明人坦诚地说：“给个岗位试试，出不了大事。”
一段时间之后明人发现，走马上任的田多，自己规矩多了，同学上课吵闹的，他还会用目光或者言辞制止。这多少与班长、团支书的工作形成了互补。当然，有时他用词显得粗鲁了一些，有些同学受不了，不敢当面骂，背后悄悄骂他。
明人安排田多每周两次，下午课后到团委、学生会办公室，让他跟着自己和学生干部一起做事。他觉得潜移默化的熏陶，效果更好。
果然，原先待不住的田多，渐渐对参与各类活动的筹备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的点子多，有不少被大家当场采纳，他高兴得眉飞色舞。
转眼小半年过去了，期末考试，田多的成绩也出人意料地居于中游，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明人问他时，他说，自己身为副班长，总不能太丢脸呀，人要面子树要皮嘛！明人鼓励道：“好！像个男子汉！”
他去家访时，两位老人也直夸田多，说这孩子变了，变得懂事多了，以前从不洗筷涮碗的，现在是和他们抢着做。明人听了心喜。都说很多男孩子到了十六七岁方才开悟，恐怕田多也属于这一类吧。
翌年春天班干部换届，明人让同学们自行投票，谁票数最高，谁当班长，没想到，唱票时田多遥遥领先，最终以41票当选。全班共有46位学生，这得票算是高票了。明人心里或许比田多都高兴。
不巧的是，明人另有新职，不再兼任班主任了。后来听说，田多的新任班主任是一位古板的老教师，横竖看不惯他的习性，偏巧有同学向班主任匿名举报，说田多下课后训斥一位上课时说话的男生，还说了一句脏话，根本不配做班长。此后不久，班主任断然将他撤下。
明人不便插手，他曾找过田多一回，让他不要气馁，继续做个真正的男子汉。田多话不多，只是点点头，再三感谢明老师的信任和关心。明人想着，这次被撤换的经历，会成为这位年轻人的包袱还是财富呢？
后来明人调到了上级机关，对学校的事了解甚少。二十多年后，他有一次下基层调研，去了一家据说从困境中艰难走出来的施工机械生产企业。没想到，那瘦瘦黑黑的老总，竟是当年的学生田多。
企业的书记介绍说，他们田总是前几年竞聘上岗的，他能吃苦肯拼搏，硬是把这跌到低谷的老大难企业推上了盈利的榜单。
田多依旧话不多，他只是向明老师，此刻的明局长深深鞠了一躬，说他铭记着老师所说的一句话：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分明有一种坚硬如钢的感觉，那是经受过淬火、历练的一种力量。明人欣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