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我要去生产队挣工分,你要带好弟弟和妹妹,中午做熟粥后,再给你爸爸在菜锅边贴两个玉米饼子,你爸爸活计累,玉米面已经和好就放在锅台后的一个瓦盆里……”
我点头。
妈妈走后不久,襁褓中的妹妹哭了,我抱起妹妹,领着弟弟去村街玩。山里夏日的阳光有些欺负小孩,真的,不论我向左向右抱着妹妹,调皮的阳光都用它六月上午软酥酥的光芒,抚摸妹妹粉嘟嘟的小脸,逗得妹妹那双大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我就把她抱到村街西头的大槐树下乘凉。
此时,在大槐树下纳鞋底的西院大娘,正和沟里的一个老女人说着悄悄话,俩人好像挺紧张的,沟里的老女人告诉西院大娘说:“7.28的地震是唐山的灾难,后天就是我们这里人的‘世界末日了,破解的方法就是在今天中午,玉米面饼子,用南瓜叶包好送给亲人吃。”
听了对话,吓了我一跳,我抱起妹妹就往家跑,我知道我的亲人很多,有四个舅舅,三个姨妈……我不能让他们在灾难中死掉。
我跑进家门,把小妹妹往炕上一推,我知道我家有专门留给爸爸吃的玉米面,我必须赶紧做些玉米饼子送给亲人们吃。我刚要去西屋拿玉米面子,又忽然想到我的这些亲戚都离我家几十里地呢!我自己也找不到这些亲戚家的门儿,想到这儿,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呜呜地哭。
对呀,村里人也是亲人呀,从东头往西头数,三叔不能死,他给队里放牛呢;春子不能死,村里人生病他还给人打针呢;铁蛋子不能死,他还给后院瞎三奶奶挑水呢……
我擦干泪,端起锅台后的瓦盆一看,太少了,不够全村人一人吃一口的,于是跑进西屋,望着窗钩上的筐子我犯难了,玉米面挂在窗钩上了,我够不着,怎么办?怎么办?我把凳子拉到窗钩下还是没法摘下筐子,我着急了,趴在被垛上又开始哭,我的眼泪洇湿了被垛上的枕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把枕头垫在凳子上,我终于把筐子摘了下来。
筐子里是一个蛇皮袋,用绳子紧扎着,我好不容易解开绳子,却发现里面还有布袋子,布袋里还有一层薄塑料袋。我又是和面,又是到菜园子掐来南瓜叶,总算把十几个饼子贴进锅里,随着灶膛里柴禾的噼里啪啦声,玉米饼子的香味弥漫开来,飘香的玉米饼子出锅了,我几次把弟弟伸出想拿饼子的手打得缩回去。
我抱着妹妹,领着弟弟挨家送,最后一个送给六叔家。走到六叔家门口我迟疑了。那天我和银子姐姐打架了,当时是我看到两棵刚钻出地面的羊角葱,翠绿翠绿的非常耀眼,我激动得用手挖,用柴棍儿剜,我想带着土把它栽到西屋的花盆里。这时银子过来了,她说要帮我挖,可挖出小葱后她拿着就往自家跑,我在后面追着往回要,到她家时她拿起灶坑边的棍子就冲我比划,被正在找我回家吃饭的妈妈看见了,妈妈就吆喝银子让她放下棍子。这时六婶过来了,冲着我妈就骂,说我妈“护犊子”。面对六婶的撒泼,妈妈根本没有搭茬,妈妈拉起我就回家了,我下决心再也不理六叔家人了。
站在六叔家门前,我迟疑了,我凭什么把饼子送给他们家人吃呢?银子姐姐还打我,六婶还骂人,可是不给他们吃饼子,他们真的在灾难中死了呢?银子多可怜呀!八十多岁的银子姥姥,没了六婶,谁为她养老送终呀?银子姥姥可就六婶这一个独女,还有不讲理的六婶要是死了,六叔就没媳妇了,六叔家的小弟弟石头就没妈妈了,他们都不能死呀!六婶家死人才是大事,我必须要让他们都吃上我蒸的玉米饼子。
我鼓起勇气,大步走进六叔家,把饼子递到六婶手中,告诉六婶中午前每人都吃一口这个饼子,全家人就会躲过灾难的。六婶接过饼子后我飞也似的跑回了家,连六婶儿脸上的表情都没顾上看一眼。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连我的影子也躲到我身后乘凉,我能感觉到这是中午了。妈妈回来了,我战战兢兢地告诉妈妈发生在上午的事,妈妈啥也没说,只是笑着摩挲着我的羊角辫。
全村都渡过了难关。那年,我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