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边不作声。他想,四喜烤麸也有保质期的,久了以后,就坏了。坏了就倒掉了。
在签离婚协议的时候,李礼忍不住问,你手里这个罐子是干吗的?
支边说,没什么,就是这个罐子,突然就空了。
李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这一天,支边还去了两个地方。
他先是去了女儿所在的小学。正是课间休息时间,操场上全是嬉戏打闹的孩子。支边站在围栏外,努力地在一大群身穿校服的小小身影中,搜寻小鱼的踪迹。他站得有些滑稽,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他的汗衫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后背上。过路的行人看到了,想,这个家长的样子像一条挂起来的可怜的咸鱼。支边终究还是找到了小鱼,小鱼正在一棵梧桐树下和几个女生跳皮筋。小鱼跳得很好,胸前的两根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可爱极了。
看着昼思夜想的女儿就在眼前,支边下意识地想要大喊,小鱼,小鱼,小鱼!他确实喊了,只是喊出来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见。他无比留恋地望着女儿。这时上课铃响了,喧闹的操场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支边看到小鱼跳皮筋的地方落下一片梧桐树叶,他就默默地离开了。
支边在一片盛大的蝉鸣中,走进了派出所大门。支边把空玻璃罐重重地放在一张办公桌上,所长笑容可掬地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他。支边说,我就来问问,上次你说的调动走到哪一步了?
所长说,你来得正好。组织上这几天就要派人上岛了。
支边说,什么意思?
所长说,你赶紧准备准备,马上就能回本岛了。
支边一愣,突然急了,说,我不想回来了。
支边说完,轮到所长愣住了。支边也不看所长,转身走了,和放在桌上的空罐一起消失。
6、
临近黄昏的时候,巡逻归来的支边决定再去看看大声姑娘。支边在四处流淌的红光中大步流星地走着,他的身边跟着那条叫恶霸的黑狗。支边突然记起,大声的石屋已经空了有段日子了。
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认真听讲的大声,有时也会恍惚一下,仿佛听到潮声由远及近。调皮的恶霸是不是跟着支边在海边巡逻?石屋不规则的缝隙里是不是长出了青苔,还开出了一丛淡紫色的小花?
日子在大声跳跃的画笔下刷刷刷就过去了。有一天,支边在末末岛接到了大声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大声咯咯咯地笑了,跑到信号塔下面的支边喘着粗气也笑了。支边听到了左千手在一旁大声说话的声音。左千手兴奋地说,边警官,我和大声要结婚了!我们请你来喝喜酒!
支边也大声地说,恭喜恭喜!但是警察工作日怎么能喝酒呢?左千手,你小子给我记住了啊,你必须对大声好,不然我和恶霸都不会放过你!
又是一个起风的黄昏。支边哼着小调走回警务室。警务室的窗前摆着一幅画。画是大声送给他的,画的就是支边在末末岛巡逻时的背影,他的身边跟着那条叫恶霸的狗。那幅画在市里拿了特等奖。
支边微笑着看了一会儿画,才想起在脚边磨蹭裤腿的恶霸。他低头问恶霸,你饿不饿?
恶霸仰起脑袋,摇了摇尾巴。
支边就把放在一盆井水中的小铝锅取出来,那里面有他中午吃剩的泡饭。支边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根火腿肠,他把火腿肠从中间掰断,把较长的一半递给恶霸,说,注意吃相啊。
恶霸没有接,把头一扭。
于是,支边就看到坐晚班船回来的张九帖。张九帖顶着一头乱发,托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慢悠悠地晃上来了。张九帖说,边警官,这是大声让我从婚礼上带给你的,她说这道菜是你的最爱。
支边有些诧异地接过来,说,这个大声啊,这个大声啊!
张九帖说,菜送到了,那我回了。
支边也不留客。张九帖走出几步路,又转回身来说,我听大伙儿说了,那条土疙瘩路到底是要修了。边警官,你是好人啊,好人一生平安。
风继续吹着,把整个末末岛吹成一片温暖的红色。支边觉得自己应该也说些什么话的,他想了想,只是喃喃自语地说,警察前面有人民两个字呀。
张九帖已经走远了,支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看到一碟精致的四喜烤麸。大声和张九帖其实都不知道,支边并不爱吃这道菜,他以前经常吃,那是因为李礼爱吃,他就陪她一块儿吃。现在支边吃了一半,在咸涩的海风中,突然有些伤感,就把食盒连同里面的四喜烤麸一起,拿到警务室后面埋了。
天一寸一寸地暗下来。在星星爬上末末岛之前,支边想,以后永远不会再吃四喜烤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