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殇

一、

大片黑色压上眼帘,余凡心只觉头顶嗡嗡作响,她知道,刚刚治了一个疗程的耳鸣眩晕症状又在加剧,半个月以来服用的药物均在此刻变成一堆泡沫,留在身体里的仅是三分毒。

余凡心转脸瞅了瞅跟她走在一条横线上的余可心,一个立体的模糊的身影在不动声色地往前移动。

此刻,车站里阶梯上方的橘黄色路灯像放大了的萤火虫,色彩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你们两个可真能沉住气,再不上来,火车可就开动了!”女检票员亮着嗓子冲着她俩喊道。

俩人都加快了步伐。

余凡心的眼睛又一次滑向左侧,恰好与余可心送来的目光碰上,两个人的眼神像遇到同性磁铁一样,猛地弹回两边。

她们一前一后走进5号车厢,凡心找到17号座位的时候,余可心已经在15号坐下了,凡心想跟16号换个座位,毕竟10个小时的车程呢,很多问题都可以在火车上商量的。

可是可心的一张脸木木的,丝毫没有欢迎的意思,凡心便默默在17号坐下。旁边的小伙子正对着手机乱弹琴似的捣鼓,余凡心仿佛听到了万马奔腾千人同哭的混乱喧嚣。

余凡心心里清楚,这是可怕的耳鸣又来作怪了。很长时间以来,只要是晚上,哪怕是人在旅途全无睡意的时候,这种嘈杂也一定会如期而至。于是,余凡心微闭双眼,紧握手里的帆布包,把世界关在了心外。

但是爸爸还躺在病床上。心痛一阵紧接一阵,凡心很快睁开眼睛,冲着可心递了话:“可心,把你的包放我这里吧,我在车上是睡不着觉的。”

“不用了,我还想帮你看着包呢!我不累也不困!”余可心的表情平静得很。

“嗨,你真是的,多简单的事情在你那里都通不过!”余凡心有些愠怒了,语气不免有些硬。

“是啊,我们的想法总不在一条线上!真没办法!”余可心这么说的时候,干脆把目光完全落在了别处。

“你们是一起的?”正在玩游戏的16号座的小伙子开口了,“干脆,咱们换个位置吧!我正好喜欢靠窗的座位。”

余凡心怔了一下,轻轻地抬头,两眼的光芒一起聚集到窗外斑驳陆离的水墨画里。

余凡心的手机又响了,老公李涛的信息发了一串,询问父母受伤情况,提醒她吃饭、吃药等,末了,不忘加一句,“记得跟可心好好相处!”正在回复信息的凡心看到最后一句话,随手把手机摁了黑屏。

但是凡心旋即用手抹掉了溢出眼角的一股温热,给小伙子飞去一个微笑,抬起屁股向着16号座位移去。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余凡心自我安慰,耳旁的声音又变成了微微的轰隆声。

余可心往外挪了挪屁股,算是对姐姐的礼让,也许还有欢迎。

此刻,凡心的眼皮像白纸折成的小扇子,开一下,合一下,快要变成红珊瑚的眼球时隐时现。

这几天,她的心情像过山车,好几夜没有好好睡觉了。

可心的眼袋重了些,像是加厚了一层。

“可心,我马上放寒假,咱们一起把爸爸妈妈接回去养伤。”余凡心先开口说话了。

姐姐就是姐姐,该拿主意的时候,不能闲着。

“那倒是可以——”余可心拖长了音调,显然语意未尽。她注意到凡心脸上有几粒浅褐色的雀斑附着在鼻翼,那张常年粉白的脸俨然已经好多天没收拾了,新长出的眉毛像刚冒出地面的杂草,混乱,荒芜,淹没了眉形。

“让他们住在我家里,方便照料。”余凡心继续说道。

“你这意思,都是你家的事情,跟我真没关系了?”余可心忽然烦躁起来,语气生硬,一脸不满。

“不然呢?让他们回自己家或者住你家,你多承担些,能行吗?”余凡心也来了气。

“你觉得不行当然不行!我这会脑子疼,不跟你叨叨!”余可心用手捂着头,把一切都关在自身之外。

她这个人,不占理的时候就用头疼搪塞。

多久了,她们之间除了激烈的争吵,就是持久的冷战,如今看来,这样的态势还在升级。

老爸那句“你俩不好好的,我们就不回去了”在凡心耳边响起,一想到老爸正忍受着腰部粉碎性骨折的疼痛,耳鸣加眩晕就齐击身心,凡心明白,她和可心之间的矛盾从曲线变成了直线。

凡心微闭双眼,往事历历在目。

很小的时候,余凡心就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生活在乡下的妹妹。

“可心跟着你伯父伯母一起生活。”这是妈妈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