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觉无用时,不如读读黄公望(2)

在监狱里待了两年以后,黄公望将功补过,保住了性命。可等他真正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知天命的年纪。他的人生,要往何处去呢?

当文人们对仕途心灰意懒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们——“到山水里去!”

从此,黄公望断绝了仕途之念,转身走进山林。他加入了全真教,以“大痴道人”为号,与张三丰、冷谦等人为友,过上了游历山川、写生绘画、顺便给人算命占卜的日子。每当明月之夜,他就带着一壶酒,坐在桥上独自欣赏月色、吟诵唱念,喝完了就把酒瓶扔到水里,以致桥下都堆满了瓶子。

他在山水的月夜里释放他的孤独,然后把这凝结了他心绪的自然之景诉诸笔端。于是,我们看见了一个读书人黄公望的幻灭,也看见了一个大痴道人的重生。

《富春山居图》原画画在六张纸上,六张纸接裱而成一幅大约七米的长卷。我们之前讲过中国长卷画是“散点透视”,就像是你在游览的过程中,从不同角度、不同时间去观察自然一样。所以,观看中国长卷画的最佳方式就是——近看、远看、走着看、停下来看……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因为不管你怎么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是不容易的。因为长卷画就像是一首音乐一样,要有节奏起伏,有平缓有高潮,需要谋篇布局。而一幅山水长卷,更多是以一座高山开端。

蒋勋老师曾经做过一个很好的类比。开端的高山如同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开头的“当当当当——”;又如李白《蜀道难》的开头“噫吁嚱,危乎高哉!”。它像一个鸿篇巨制的起首,提醒大家,故事开始了。那么,《富春山居图》又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呢?

它像是描述了富春江的一年四季,从开篇起势,到春日烟霭人家的淡然,到夏日群山的繁华葱荣,到秋日繁华落尽的最后绚烂,到冬日肃静苍茫的远山。横亘在画面深处的白沙,好像在寓意着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你可以反复回味,从头开始。

朝代兴亡,人世更替,黄公望的前半生被这个时代裹挟着,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而当他走进山林里,发现世事变幻就是如此,就像苏东坡在《前赤壁赋》里说的,虽然吾生须臾,长江无穷,但流逝的只是这一小段江水;虽然月有盈虚,年有四季,但它们始终也在那里,不因为人的期盼而停留。

黄公望在画的,是一个漫长的千年的山水。他在画的,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

这幅画,原本是他要送给自己的师弟无用师的。庄子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如果从功名的角度上说,也许黄公望很“无用”;但如果从人生的修为上说,他的“无用”,最终让他走向了“大用”。也正因为此,从这幅画诞生之后,历代文人就开始了“巧取豪夺”。

明朝两大书画家沈周、董其昌争相拥有,到宜兴收藏家吴达可流传三代,再到吴洪裕临死前烧画,最后断成两截,《剩山图》流入民间,《无用师卷》流入清朝宫廷,被乾隆收藏,并鉴定为伪作。而后清朝灭亡,宣统把画夹带出宫,最后流入民间,《剩山图》成了浙江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无用师卷》则跟着蒋介石去了台北。

一直到63 年后的2011 年,两幅画才完成了合璧展出,让世人得以一窥全貌。

明代的李日华在《六砚斋笔记》这么描述黄公望:他终日在荒山乱石和丛林深处静坐,意态飘忽,人们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时,他会走到入海口,看着激流急湍如水怪悲号,即便风雨欲来,他也毫不在意。

也许,他悟到了“尘世即蓬莱,人生若宇宙”,才能做到在大喜大悲面前,毫无惧色。但要做到这一切,何其之难?

于是,我们才终于懂得,为什么黄公望在跋文里,会说:“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