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里那些待发的“邮件”

晋代文学家张翰因见“秋风起”,控制不住地想念家乡菰菜(茭白)、莼羹、鲈鱼脍的美味,果断辞官返乡,于是成就了一个叫作“莼鲈之思”的典故——后人常用“莼鲈之思”来比喻怀念故乡的心情。巧合的是,几百年后的本家后辈、中唐诗人张籍也在张翰生活过的洛阳当官,同样是见“秋风起”而想家了。古人可不像现代人这般,有事了或想念了,随时可以通个视频、挂个电话啥的,写信几乎成了传递和寄托思乡之情的唯一切实可行的手段。

张籍也修了一封家书,托人带回千里之外的故乡去,他将写信寄信时的思想活动与细节,用一首七言绝句记录了下来,这就是为后人所称道的《秋思》:“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其中的“又开封”这一细节,既显出他对家书的重视及对亲人的深切思念,又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发邮件”的不便:因为是托人之便捎信,不好让人久等,只能“匆匆”写就,难免有种“书被催成墨未浓”的感觉;写固纠结,寄更不便,信一旦寄出之后,就再也不能像现在的电子邮件般,想撤回就撤回,想重发就重发。事实上,古时候的家书,多长时间能够寄一回,要多久才能到达家人的手里边,都是一个未知数。尤其是在烽火连天的动荡年月,家书就更难得、更宝贵,所以也就有了“家书抵万金”这一说法。

但更多的时候,寄信人可能连写信的时间和条件都没有,只能让人捎话,这就是所谓的“口信”了。公元749年,唐代诗人岑参远赴安西(今新疆库车)去给节度使当幕僚,他惜别了留在长安的妻子,跃马踏上了漫漫征途,在路上走了很多天之后,偶遇一位回京(长安)述职的老相识,惊喜之下遂萌生了让其捎信回家的想法,可却苦于马上相逢、没备纸笔,只好让他带个“口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家人不要牵挂。事后,岑参把这段经历记了下来,这就是平白如话、却脍炙人口的《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在通讯、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带口信”的现象是少之又少了,但这同时也少了很多的“人情味儿”,毕竟口信表面上带的是信息,背后却藏着浓浓的人间真情与实意。

还有一种“邮件”,是已读待回的状态,可能写了,也有可能没写。公元851年的某个秋夜,巴山地区阴雨绵绵,河塘都涨满水了,远在四川的诗人李商隐因为思念北方的某人,失眠了,于是爬起来,就着昏暗的油灯写下了《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从诗中可以看出,诗人思念的那个人,曾经给他写信,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北方的那个家。而他通过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表达自己其实也很想回家,只是被天气、山水阻隔,被公务羁绊,一时恐无法如愿。诗人虽未明说思念的究竟是谁,但宋人收录此诗的时候,原标题曾写作“夜雨寄内”,内,就是内人、妻子的意思,再结合诗的内容来理解,这应该是一首寄给妻子的诗。

有人提出质疑说,李商隐的妻子王氏早在851年的夏天就去世了,给逝去的人回信不合常理。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李商隐写这首绝句,根本就没打算寄出去,只是因为思念爱妻太甚,在自言自语、寄托哀思而已。或者他认为他写的这封信、这份情义,王氏在另一个世界必定能够收到、看到,然后托梦给他,告诉他,她在那边一切都好。或者什么也不用说,就这样互相默默地看着对方,就像苏轼在《江城子》里描述的那样:“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其实说些什么、写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思念、有些情义或许是可以跨越距离与生死的鸿沟的,只要你“信”,它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