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春秋》中,记载了一则齐景公被拒酒的事。
齐景公是个“酒蒙子”,酷爱喝酒。有一天,他在宫中饮酒,喝到晚上还意犹未尽,他向来主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觉得酒喝得不能尽兴,原因是没有像样的酒伴。于是命备车,他坐在车上,拉着酒,去找大臣喝酒。
第一站,来到了国相晏婴的府上。随从上前敲门,大喊:“国君到了!”晏婴听到声音,急忙起身,穿戴好拜见君主的礼服,赶到门口问道:“诸侯难道有什么变故吗?国家难道出事了吗?国君为什么深夜劳驾至此?”齐景公说:“国家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跟你一块享受美酒的滋味、音乐的美妙。”晏婴回答说:“布置座席,摆放酒杯器皿,有专门的人,我不敢这么做。”
见被拒绝,齐景公也不以为意,对侍者说:“走,咱们去司马穰苴家。”听到国君驾到,司马穰苴急忙披挂起来,披坚执锐,来到门前,问道:“难道是其他诸侯又发兵了?还是齐国有叛乱了吗?”齐景公说:“都没有,只是想找你喝酒。”司马穰苴长舒一口气,说:“侍奉您喝酒有专门的人,恕我不能奉陪。”齐景公再次被拒绝,只好命侍者驾车另寻他人。
以世俗的眼光,一国之君肯光顾某个臣子家中饮酒,应当是件极为荣耀之事,也是臣子借机与国君拉近距离、增进感情的机会,可晏婴和司马穰苴都选择了拒绝,这是因为他们都以国事为重,对蝇营狗苟之事向来不屑一顾。敢于做出这样的决定,源自他们都有拒绝的资本和底气。
晏婴是国相,辅佐三代国君,德高望重,自不用说;司马穰苴是军队的统帅,也是名副其实的国家栋梁。
当初晋国、燕国同时攻打齐国,齐军大败。在齐景公寝食难安之时,晏婴推荐了司马穰苴。司马穰苴由此被任命为将军,率兵抵御外敌。出征前,司马穰苴对齐景公说:“我一向地位卑微,恐怕没有权威,请您派一个您宠信的大臣来做监军。”齐景公于是派他的宠臣庄贾去做监军。司马穰苴拜望了庄贾,并约定说:“明天正午在营门会齐。”第二天,司马穰苴在军门立起了计时的木表和漏壶,等待庄贾。但庄贾一向骄贵,自己又是代表国君监管军队的,根本没把约定当回事。听说他要出征,亲朋好友以及攀龙附凤之人都来为他饯行,酒喝得很“嗨”,等他醉意醺然地赶到军营时,已是日暮时分。司马穰苴二话不说,叫来军法官问道:“军法上,对约定时刻迟到的人该如何处置?”军法官回答说:“应当斩首。”庄贾吓得忙派人飞马报告齐景公,请他搭救。报信的人还没来得及返回,司马穰苴已将庄贾斩首了,并巡行示众,三军凛然。很快,齐景公派的使者拿着赦免庄贾的节符,飞奔直入军营。司马穰苴又以驾着车马在军营里奔驰的罪名,斩了使者的仆从,砍断了左边的夹车木,杀死了左边驾车的马,全军将士为之震动。自此,军中再无人敢违犯军纪。结果这支军队一出征,所向披靡。凯旋之时,齐景公率领文武百官到城外来迎接司马穰苴,按照礼仪慰劳将士后,才回到寝宫,不敢有丝毫懈怠,随后又恭敬地任命他做大司马。
不过司马穰苴青云直上、位高权重之后,鲍氏、高氏、国氏等贵族感觉很不舒服,司马穰苴拒绝侍候齐景公喝酒的事件正是一个机会,他们借机在齐景公耳边整天添油加醋诋毁他。不久齐景公真的罢免了他。司马穰苴倍感失落,因此郁郁寡欢,过了一段时间就病死家中。一代将星就此陨落,令人为之叹息。
晏婴所遭受的诋毁并不比司马穰苴少,他却活得分外洒脱,原因则在于,他素来不把追求富贵作为人生目标,生活极其俭朴,所得俸禄也经常送给亲戚朋友和穷苦百姓,所以有官也好,没官也罢,对他都构不成任何影响。
曾经有人报告说晏婴居住的房子狭小破旧,齐景公命人为他翻建新的住宅,被晏婴拒绝了。齐景公便趁派他出使国外的时机,给他建起了新宅。晏婴回来一见,说:“俗话讲,‘不选择房子,只选择邻居’。君子不触犯非礼的事,小人不触犯不吉利的事,这是古代的制度,我怎么能违背它呢?”最终说服齐景公拆除了新房,把邻居的房屋重建得和原来一样,把那些被强制迁走的老邻居又请了回来。
更“过分”的是,他在致仕退休时,要将所有的封邑交还给国家。这一点,齐景公断然不能同意,他说:“从我们先君丁公到现在,齐国大夫中,从来没有年老了就归还食邑的人,您这样做,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吗?” 晏婴解释说:“我听说古代侍奉君主的人,都是权衡自己的道德然后决定俸禄。我年老了,道德微薄,缺乏才能,不能像壮年时那样为国效力了,却仍然享受丰厚的待遇,这就是在掩盖君主的贤明,而纵容下边人的贪婪啊!”最终,晏婴还是找准机会,交还了封邑,顺带归还了一套配备给他使用的马车。
当初,齐景公以晏婴劳苦功高之由想要增加他的食邑,却被晏婴回绝了,他说:“富而不骄的人世上少有,贫而无憾的人,我算一个。我为什么能做到贫而无憾呢?这是因为我把贫困当作了自己的老师。现在您给我封赏,这是要撤换我的老师,这样不好吧!”原来从古到今,一个人拒绝权力的底气从来都不是功劳,而是无欲无求的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