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乐颂

一、

宋仁宗明道二年,苏州暴雨连天,造成洪水泛滥,太湖决堤,三吴俱成巨浸,禾沉水底,死者相望于道。

原本将主要精力放在对北部边境防御上的朝廷再不能视而不见,在次年六月,调任曾提出吴淞江流域水利建设意见的范仲淹出知苏州,治理水患。

彼时,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为人生信条的北宋第一“杠头”范仲淹,因上疏反对仁宗废后,直接怼上了皇帝,而被贬守睦州才刚两个月。

这天,苏州一条长街上走来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他们望着路旁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百姓直皱眉头。

其中的瘦高个儿拦住一个老头儿问道:“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城可是着名的鱼米之乡,你们怎么都这副惨样?”

老头儿叹口气:“还上有天堂……你说的那都是哪年的皇历了?自从去年发大水淹了农田毁了家园,饿死的灾民都不知有多少。直到范大人来了,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施粥啦……”倚坐在墙角旮旯的饥民们精神一振,纷纷跑向街尾。老头儿也不再搭理瘦高个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碗,赶了过去。

瘦高个儿朝白胖的同伴招了招手,紧跟着人群来到了街尾粥棚前,见一口大铁锅中熬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长桌上的笸箩里堆满了杂面饼子,还有兵士在旁维持秩序。经过打听得知像这样的粥棚还有不少,都是州衙开设的。

两人又在城里转了转,就来到了知州衙门,向门房递上名帖。对方一看,不敢怠慢,忙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工夫,新任苏州知州范仲淹便亲自出来相迎,拱手道:“不知二位大人莅临,未曾远迎,还请勿怪。”

原来瘦高个儿乃谏院右司谏韩彰,白胖者则是工部下设的水部员外郎杜禀言,说得好听是尚书省派来襄助范仲淹治水的,其实就是监工!

过了数日,范仲淹派人请韩彰和杜禀言到州衙议事,待二人到来后,他忧虑道:“如今修堤、浚河正在紧要处,朝廷的拨款却迟迟未到,州库钱粮早已耗尽,不知二位大人有何解决之道?”

韩彰心知肚明,宰执吕夷简与范仲淹政见不合,去年借着“废后”一事撺掇皇上将其贬官外任。朝廷起用范仲淹移守苏州治水的调令一下达,吕夷简就密令工部和户部,将工程款、赈灾款的拨发一并给暂停了。

为明哲保身,韩彰来了个“沉默是金”,而杜禀言却打着哈哈道:“范大人言过其实了吧?如今各处施工都如火如荼,城里还开设了十几个救灾处施粥赠药,怎会没有公款支撑?”

韩彰见范仲淹面色微变,怕二人起争执,只得开口和稀泥:“范大人,不是朝廷对治水赈灾不重视,最近辽、夏频繁出兵扰边,同时要应付内忧外患,国库公帑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这时,通判朱先匆匆来报:“范大人,疏浚吴淞江的工人罢工了,聚在咱衙门外要您给个说法!”

二、

范仲淹眉头紧锁地来到大门口,果然见几十个浑身泥水的汉子正在喧嚷,打头的正是工头张大力。

张大力一见范仲淹,就高声道:“范大人,先前你招雇我们时,说什么‘以工代赈,每天给粮五升,兄弟们这才拼了命地干活儿,在江水里一泡就是大半天,还被蚂蟥叮咬吸血。可从昨天起,我们下工后就没领到粮食,找你询问你还躲着不露面,这么做也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范仲淹听了这话一愣,身旁的朱先低声道:“工人被蚂蟥咬伤,都有兵士送去医馆救治的。至于工粮……确实是断了,因为昨日您去盘龙汇为之后的裁弯取直做工程测探,直到三更天才回来,太疲劳了,属下就没忍心再打扰您。”

范仲淹轻叹一声,对张大力道:“此事确是本官之责,三天之内,本官必设法解决……”

张大力截住话头:“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既然范大人你要断粮三天,那我们也停工三天!”说着一招手,领着工人们就走。临走前,还转头朝着范仲淹身后看了一眼。

范仲淹身后站着的,是跟出来看热闹的韩彰和杜禀言。由于角度问题,张大力的这个异样眼神只有朱先看到了,他心中一动:这次工人闹事,定与韩、杜二人有关!

范仲淹派朱先请苏州城内的富商士绅到州衙商议筹款治水赈灾,无奈这些人却全都哭穷推辞,不肯解囊相助。

夜深人静,韩彰坐在驿馆房间内正琢磨着白天发生的事儿,忽然屋门被推开,杜禀言匆匆走了进来:“韩大人,有情况,范仲淹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韩彰一愣:“啥?”

杜禀言急道:“我方才看到朱先背着个长包裹来驿馆借马,说是范大人交代了公事,要去睦州。深更半夜的会有啥公事?他骗鬼!之前范仲淹不是被贬到睦州待了两个月吗,听说那朱先也是一路跟随在其身边的,他们肯定要干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杜禀言让韩彰也连夜赶去睦州,查清范仲淹在当地时的不法所为,而他自己则留在苏州盯着正主儿。

待到韩彰也从驿馆弄来一匹马奔到睦州时,天色已然大亮。官道边,茶棚里炉火正旺。

韩彰把马拴好,在空桌边坐下,老板娘忙过来招呼:“客人像是外乡人,尝尝我们睦州的名小吃油沸馒头吧!”

韩彰点点头,老板娘就去灶台忙开了。她将一个用甜酒酿发酵成的馒头放在油锅里煎成金黄色,趁热剪开,在中间抹上辣椒酱,再夹上两块臭豆腐,连着一碗热茶,一并端了过来。

韩彰尝了一口,只觉得馒头松软,臭豆腐臭中透香,再配上辣酱,实在是太销魂了!他吃得心满意足,也没忘了问正事儿:“老板娘,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约莫三十来岁、肤色微黑的男子,骑着官马经过?”

老板娘笑道:“你问的是朱先朱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