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乐颂(2)

韩彰一愣:“你认得此人?”

老板娘一咧嘴:“他是范大人身边的能人,谁不认识?只可惜,范大人被调到苏州治水去了,我们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三、

盛夏的富春江,山色青翠、水波碧澈,韩彰在江畔远眺,高阁连亘、粉墙黛瓦的严子陵钓台赫然在目。这时有渔人撑着小舟靠岸,口中还唱着歌儿:“萧洒桐庐郡,千家起画楼。相呼采莲去,笑上木兰舟。萧洒桐庐郡,严陵旧钓台……”

桐庐郡就是睦州的古称。韩彰心中默然,经过打探查访,在睦州主政仅仅两个月的范仲淹,简直口碑炸裂,兴建郡学,筹设义庄,改善奢浮之气,倡导崇德节操,使得此地风貌焕然一新。其创作的《萧洒桐庐郡十绝》也是众口相传,连这打鱼为生的粗人,都改成了歌儿来唱……

这时忽听得一声嘶鸣,他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豪宅门外,竟拴着匹官马。韩彰走近一看,马臀上烙着苏州驿馆的印记。他躲到一旁,等到宅门开了,就看见朱先走了出来,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韩彰来到豪宅门外,抬头一望,门匾上写着“庞府”的字样。他敲开了门,递上名帖,说特地前来拜访。

韩彰被请进花厅落座,他一眼就看到八仙桌上放着一轴画卷,心想杜禀言曾说朱先背着个长包裹赶来睦州,可方才他出门时却两手空空,难道这画卷就是其留下的?

这时主家庞老爷问韩彰有何见教,韩彰直言不讳:本官是奉命来调查范仲淹的!

庞老爷很是惊异,他拿起那轴画卷展开,竟是一幅唐代书画家薛稷的《啄苔鹤图》。

他叹气道:“范大人素爱鹤之灵性孤高,对家藏的这幅名画更是万分珍爱,老夫曾出价千金却求之不得。一个月前,听说范大人因公库耗空、朝廷拨款迟迟不到而犯难,我特地赶去见他,要再出重金购买,他却宁愿将苏州老家的祖屋抵押出去筹资,也不舍此画。看来如今他是真到了绝境,才让朱先大人将这鹤图送来换钱啊!万没想到如此好官,竟然也会被调查……”

庞老爷没有继续说下去,韩彰的脸却不觉红了。他起身告辞,决定立即回苏州,向朝廷申请拨发钱粮,真正地协助范仲淹治水赈灾。

四、

韩彰一路疾行,眼见苏州城在望,道边树林中却传来厮杀之声。他不由心头一动,纵马奔过去一看,竟是十几个汉子正挥舞刀斧围着朱先打劫。

韩彰双腿一夹马肚子,冲到朱先身边,把手递过去:“快,上马!”

朱先本已绝望,不想“神兵天降”,韩彰竟会赶来救他,他一拉对方的手,跃上马背。两人正要突围,忽地一个彪形大汉骑着匹大青马冲进了林子,那十几个汉子纷纷叫喊:“大哥,大哥来啦!”“大哥,可别让这两人跑了!”

这个“大哥”果然不愧是当老大的,比他手下这十几个小弟强多了,他一挥手中大刀,兜头就向韩、朱二人砍了过来。

韩彰和朱先都是文官没练过武,哪里避得开?眼见刀锋已在眼前,朱先大喊一声:“范大人,我有负所托呀!”

袭来的刀势突然硬生生停住了,那“大哥”仔细端详:“这不是范大人身边的朱先大人吗?哎呀,差点铸成大错!”

“大哥”把自己的手下臭骂了一通,说要是没有范大人治水赈灾,苏州早就城毁户绝了,咱们就是饿死也不能抢劫他的人啊!

朱先也认出了对方,不解道:“你不是跟着张大力在做河工嘛,怎会当了劫匪?”

“大哥”一撇嘴:“前几日每天五升的工粮不是断了嘛,有个白胖官员去找张工头,背着人嘀咕了半天。后来张工头跟我们说以后得白干活了,有些工人就跟着他到州衙大闹。我不愿去为难范大人,便带着这十几个兄弟另谋’出路了。”

朱先和韩彰互望一眼,心中了然:这一切,都是杜禀言搞的鬼!

在“大哥”等人坚持护送下,朱先和韩彰终于安全地回到了苏州城。

杜禀言一见韩彰,就迫不及待地追要范仲淹在睦州的“罪证”。韩彰冷冷地表示:“范大人毫无恶行,只有好评,你要不要?”

杜禀言转了转眼珠:“就算没有‘赃,咱们也可以’栽呀!”

韩彰索性明言:“栽赃范大人这样的好官,就算杜大人能昧着良心干出来,最终也会真相大白的。阁下还是想想收买工头闹事罢工,扯治水赈灾后腿之事若是被朝廷知道了,最后替宰执大人背锅的会是谁吧!”

杜禀言张口结舌,韩彰心中只觉得痛快极了,拂袖扬长而去。

而范仲淹收到了庞老爷付给的数倍购画款后,得以重新招募工人继续其修围、浚河、置闸的治水理念,苏州渐渐重现生机。

韩彰则绕过尚书省,经由御史台直接上疏仁宗,请求及时拨款苏州,顺带着还参了杜禀言一本,虽然因此得罪了其幕后的主子宰执吕夷简,他却毫无畏惧。

每次想起回京前与范仲淹的一席深谈,韩彰都是感慨不已,当时他问到对方为何敢不惧天威犯颜直谏,范仲淹只说了八个字:理或当言,死无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