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鸭绿江(2)

二、

就这样,丁发白天跟着梁老道出去见世面,看人家怎么做买卖,也学一些放排的技术,晚上回到店里,抽空还买了几块膏药送给珍姑,没事时就跟珍姑聊天,问一些江上的事,一晃过去了好多天。

这天夜里,丁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有人在自己窗户根儿走来走去的,又来推他的房门,推了几下就不推了。丁发裹紧了被子,侧耳细听,几分钟后,那脚步声走远了。

没一会儿,外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声。

早上,珍姑来给丁发送饭,她的眼皮红肿,脖子上挂着一根三尺长的铁管大烟袋。丁发对这个烟袋很好奇,要到手里看稀罕,问:“原来你还抽烟啊?”珍姑伸手把烟袋拿回去,叹口气说:“遇上糟心的事了,抽几口解闷。”丁发眼尖,一眼看见珍姑的胳膊上青紫了一大片,他的心里就有了数,说:“珍姑,我是外地人,一心学做木材生意,赚点儿钱养家糊口。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我看你这人挺好的,正好我亲妈死得早,你们岁数又差不多,干脆,我认你当我干妈得了。”

说完,他出溜下地,跪下就磕头,叫了一声“干妈”。珍姑连忙拉起丁发,眼圈就红了。丁发又从包里拿出十块银圆给珍姑,说:“这点儿钱给干妈扯几块布料,做两套新衣服。等我弄明白木材生意的窍门,做生意发了财,就把干妈接到安东卫养老送终,你就不用干这迎来送往的活了。”

这下,珍姑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引起了丁发的疑惑,连连追问她为啥哭。

珍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一个孤老婆子,半路上老天爷给我送来个好儿子,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我也就不瞒你了。鸭绿江上有六个大水贼,他们在江边的各个排卧子都安插了眼线,所以在这江上跑的排帮,从一下山开始,底细就被这些水贼摸得清清楚楚……”

丁发急忙制止珍姑说下去。他走到外面查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回到屋里,关紧门窗,示意珍姑接着往下说。

原来,这些水贼熟悉鸭绿江放排的套路,长期控制了鸭绿江的水旱两路,在江上收取高额保护费,排工们稍有不从,就被他们踢到江里喂鱼鳖。这些年,死在水贼手里的排工少说也有几十个了。大水贼是六个,他们手下有多少小水贼,谁也弄不清。官兵多次来捉拿,可是水贼们居无定所,平时散在长白山的原始老林里,根本拿不着他们。

龙王洞就是个正宗黑店,梁老道压根儿不是什么出家的道士,他就是那六个水贼的眼线。就连珍姑,都是被水贼们胁迫来到此地的。关东山里到处是来闯关东的流民,女人少得可怜,所以别看珍姑是个中年妇女,在这地界依然吃香得很。梁老道他们给珍姑派任务,年纪大的客商来住店,就用色相勾引,一边赚取客商的嫖资,一边趁机摸清客商的身家底细;遇上年轻的客商,色相勾引不成,就给客商的饭菜里下药,等客商熟睡后,半夜潜入房间,查清客人的钱财,上报给梁老道,梁老道再通知那六个水贼,找机会杀人劫财。丁发来找梁老道学做生意,老贼见丁发衣着讲究,出手大方,判断这是有钱人家里的少爷,不由大喜。可是因为丁发对珍姑礼貌大方又关切,让从来没被人尊重过的珍姑万分感激,好多天过去,也没忍心给他的饭菜下药。昨天半夜,她被梁老道逼着进丁发的房间,色相勾引也好,下手麻晕也好,总之务必把水贼需要的情报弄到手。珍姑在丁发的门外徘徊了很久,还是悄悄回去了,因此被梁老道打了一顿。

丁发听到这里,早惊得直擦冷汗。珍姑又流着泪,抚摸着那杆大烟袋,说:“去年春上,店里来了一个姓范的木材商,是安东卫人。我半夜钻进他的被窝,跟他好上了。他说等做完生意就接我出去过日子。这样说过的人很多,我压根就不信。可他在店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经常买些吃的穿的给我,我病了他就给我买药,我看得出来他对我动了真情,心就软了。一天我偷听梁老道他们打算下手,就告诉他半夜离开这里,我过后再去安东卫找他。哪想到范客商押着两大挂木排刚一出发,就被江边的眼线报告给了水贼。五个水贼跟范客商动上了手。范客商有一身好功夫,他就用这个大烟袋当武器,把那五个水贼都打到江里。木排走到大门坎子哨头时,那是个妖起地,排头掉进了鬼门汀,后排卷了包,范客商站在排头,扎进江底淹死了。其实还是水贼们在水下搞的鬼。范客商的大烟袋被梁老道拿了回来,当战利品显摆,被我要了来,没事时看看,就想起跟他好的那段日子,我也算没白活……”

说到这里,珍姑泣不成声,丁发则不断擦拭冷汗。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真没想到,鸭绿江的水这样深!干妈,你给我拿个主意,我这木材生意还能不能做?”珍姑说:“这帮水贼目前没摸到你钱财的底细,暂时也不会动手。你千万别露了白,找个机会跟梁老道说,身上没带多少现金,等木材到了安东卫,用银票结算。我下面再告诉你,到了排卧子以后做好两件事,善待一个人,就能保你做成生意,既平安无事还包赚大钱,也不白在这儿耽搁这么久。但是切记不要贪,回去以后就别再来了!”这会儿丁发还有啥可说的,只是一再感谢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