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疑云(2)

3、疑云重重

杀人之后,李瑶琴惊慌失措地冲出屋子,一路往县衙跑。徐升接到下人来报,立刻出门察看。面对着眼前满手是血的李瑶琴,徐升大吃一惊,忙问对方发生什么事了。李瑶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头扑在徐升怀里哭。徐升想起往日两小无猜的美好岁月,也不禁流下泪来。

吴郎中的死很快轰动了整个县城。徐升亲自来到李家,询问情况。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为保住女儿性命,李员外也顾不得家族的名声,便将吴郎中如何设计霸占李瑶琴、图谋李家产业的经过,统统向徐升作了交代。而李瑶琴也补充交代了她在吴家所遭受的凌辱与虐待,使得众人一边倒地倾向了李家。大家都认为吴郎中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然而,徐升在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虑之后,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中秋之夜潜入李瑶琴闺房的歹徒并非吴郎中,而是另有其人。首先,徐升认为歹徒留下的鞋子不是吴郎中的,虽然鞋子尺码相同,但吴郎中家境优越,衣物从来都是光鲜亮丽的,而歹徒留下的却是双价格低廉的粗布鞋,由此推测鞋子的主人,恐是家境贫寒;其次,吴郎中是李员外偶然间遇上的,要不是李父不小心摔断骨头,请吴郎中来看病,李员外也不会与吴郎中相识,如此一来,李员外也就没有机会向吴郎中提出为女儿诊病的要求,从而引发后来的事情。因此,所谓吴郎中先霸占李瑶琴,再图谋李家产业的说法,是不成立的。但吴郎中在得知李瑶琴被歹徒霸占,且未婚先孕之后,确实趁人之危,收了李员外的银子,娶了瑶琴,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由于瑶琴是李员外的独生女,日后吴郎中借此掌握李家产业,也是意料中的事。吴郎中的所有企图,仅止于此。

李员外点点头,疑惑道:“贤侄的分析很有道理,可吴郎中霸占瑶琴的事,是他亲口承认的,这又该作何解释?”

徐升叹了口气,说:“据我调查,吴郎中是个心胸狭隘、自尊心极强的人。尽管他娶了瑶琴,并可借此得到李家的财产,但他仍有心结,因为他知道,他并不是夺走瑶琴贞操的那个人,这是他内心的痛处,也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他之所以承认他就是那个歹徒,恐怕是这种情绪在作怪,如同鬼使神差,如同自己把自己灌醉,他只想借此满足他的自尊心,自欺欺人而已。而婚后对瑶琴的虐待和施暴,也正是这种情绪的发泄。”

听完徐升的解答,在场所有人都十分震惊,都觉得不可思议。李员外更是大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合上,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问道:“那依贤侄之见,潜入瑶琴闺房的人会是谁?”

徐升脸色凝重道:“细察歹徒留下的鞋子,其中一只鞋的鞋帮处,有一道淡红色的印记,考虑到李府花园中的凉亭,刷的正是红漆,再三比对,可以认定该处的淡红色印记正是红漆无疑。不出意外,歹徒应该是修建花园的短工。”

顺着徐升的思路,李员外忍不住回想起来,突然惊叹道:“原来如此。我记得中秋前后,正是花园那几个凉亭刷漆的日子。”

徐升接着说:“伯父不妨好好想想,在这些短工之中,可有人因劳力受伤的?”

李员外沉思了一会儿说,有一个叫“瘦马”的短工,挑担时扭伤了腰部。

徐升接着问:“此人身上是否贴有膏药?”

经此一问,李员外顿时恍然大悟,说此人扭伤之后,曾经找过大夫,也确实配了一打膏药回来。

徐升点点头说:“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徐某认为,歹徒身上的药味就是这膏药发出的。”

李员外反问道:“歹徒如下决心作案,应该会考虑周全,恐怕不会贴着膏药行事吧?”

徐升笑道:“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往往含有麝香、乳香之类的芳香药,异香浓烈,经久不散,即便他考虑周全,行事前将膏药取下,但只要贴过这种膏药,便难保余香缭绕。所以说,瘦马的嫌疑很大。但口说无凭,必须找到证据才行。”

李员外想了想,认为寻找证据并非难事,只要找来瘦马的工友,来认认这双歹徒遗留的鞋子是不是瘦马所穿,便能确定。

可徐升当场否定了李员外的说法,因为此鞋为市面上大量出售的普通布鞋,当时做苦力的人中,十有八九都穿这种鞋。因此,李员外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但徐升又同时肯定,此案的突破口确实是在鞋子上,只不过并不是歹徒所遗留的那双,而是李员外的某个邻居所丢失的一双鞋,这才是破案的关键。

徐升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徐升继续分析道,据他推测,中秋那晚,李员外的某个邻居必定丢失过一双鞋子。理由是,歹徒不可能光脚回到房中,如此一来,第二天开工时,他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因此,跑出李瑶琴的闺房后,歹徒要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偷一双鞋子来穿上。当务之急,就是要确定中秋那晚谁家丢过鞋,以及所丢鞋子是何样式。只要样式特别,瘦马的工友必然会有印象。

事不宜迟,徐升当下决定,以李府为中心,对其周遭邻居进行挨家挨户的走访。

可还没等徐升走出府门,他又突然折回来了,看起来神色有些慌张。李员外问他出了什么事,徐升着急道:“这个叫作瘦马的,是不是偏瘦?”

李员外点头称是,说此人姓马,因长得瘦,大伙都叫他“瘦马”。徐升闻言,摇头叹息道:“如此看来,瘦马并不是那个歹徒。他长得瘦,而吴郎中很壮。瑶琴之前觉得吴郎中是那个歹徒,想必此人的身材定与吴郎中一样壮硕。若歹徒是瘦马,瑶琴绝不可能会怀疑吴郎中。”

众人纷纷觉得有理。徐升想了想,又问李员外,当时住在李府的短工中,谁的身材与吴郎中最像,李员外回想说,那批短工,除了瘦马比较瘦弱,其他都是高高壮壮的。

徐升沉思片刻,还是差人将瘦马带来问话。

4、渐露端倪

很快,瘦马被人带到了李府。那瘦马确实人如绰号,身材单薄,与吴郎中完全两样。徐升一见此人,便立刻在心中排除了他的嫌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换下的膏药扔哪儿了?”

瘦马回答,他每晚都会把前一天用过的膏药,撕下来扔在门口的簸箕里。平时短工们都会把一些垃圾扔在那儿,等到第二天,李府的仆人自会来清理这个簸箕。

徐升听了瘦马的解释后,对李员外说:“想必歹徒垂涎瑶琴之美貌,早有蓄谋。他为了混淆视听,很有可能捡起簸箕中瘦马丢弃的膏药,贴在自己身上,而后再去作案。”

说着,徐升又拿起歹徒留下的鞋子,在瘦马脚面上量了量,大小果然不一。徐升又问瘦马,是否认得这双鞋。瘦马摇着头说,这种鞋太寻常,工友们几乎都穿这样的。徐升又问他,可曾注意到哪位工友中秋前后所穿的鞋子不一样。

瘦马想了一会儿,为难地说:“日子过去太久,实在想不起来。再说当时,大伙都各干各活,加上本来就不熟,谁会去留意彼此的鞋啊?不过大人既有此问,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徐升忙问是什么事,瘦马不紧不慢地说:“这事为什么我至今还记得,是因为那家伙实在古怪。当时我们几个人在整修花园,都怕园中的烂泥沾上鞋面,可有个叫屠祥的,非但不介意,还自己拿泥往鞋面上抹。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鞋子脏点好,这样东家才会觉得你没偷懒,在辛苦做事。我听着倒也觉得是这个理,也就没再理会,自己干活去了。”

徐升听了,猛地一拍大腿,连连大呼道:“屠祥可疑!屠祥可疑!他定是觉得那偷来的鞋子与之前所穿的有所不同,怕被人瞧出端倪,故意在鞋面上抹泥,以求掩饰,却不想偏偏被瘦马发现,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说完,徐升便重新叫上人马,出李府,会四邻,调查走访去了。

调查很快便有了眉目。事情果然如徐升所料,李员外的街坊老周承认了中秋那晚丢鞋的事实。徐升问他是什么样的鞋子,老周指指脚上,说丢失的那双鞋子与自己脚上所穿的一模一样。徐升一看那双鞋子,心顿时凉了大半截,此鞋正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因此其样式是与歹徒留在瑶琴房中的鞋子完全一致的。

徐升有些发慌,追问道:“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是一模一样吗?”

老周苦笑道:“确实是这种鞋子,一模一样,在同一个摊子上买的。时下我们这些做苦力的,最爱穿这种鞋。”

徐升仍不死心:“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双丢失的鞋子上,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老周皱着眉想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冲徐升竖起了大拇指,说:“大人,您真行!我想起来了,丢失的那双鞋,鞋面上打过一个小补丁。若非您几次三番提醒,我还真不记得这小事了。”

徐升重重地拍了拍老周的肩膀,也向他竖了竖大拇指,道:“你这个补丁打得好,打得妙!”老周被徐升夸得莫名其妙,直到徐升一行告辞离开,都没回过神来。

徐升再次来到了李府,将调查结果告诉了李员外。李员外早已急不可待,催促徐升道:“那屠祥主动往鞋面上抹泥,看来正是为了掩盖那鞋面上的补丁。贤侄,你还犹豫什么?依我看,不妨现在就直接去屠家抓人,只要在屠家搜出老周丢失的鞋子,不就铁证如山,可以定案了吗?”

徐升摇摇头道:“如果你是屠祥,还会留着这双鞋子吗?现在贸然前往,非但找不到鞋子,反而打草惊蛇。”

李员外急道:“如果屠祥已将偷来的鞋子丢掉了,那又该怎么办?”

徐升微微一笑,说:“我压根就没想过能从屠家搜出这双鞋子。但通过这双鞋子,屠祥的歹徒身份已基本可以锁定。如此一来,我便可从容布局,以求一击命中了。”

接下来,徐升经过打探得知,屠祥的妻子目前正在村外一家织坊做事,他便差人将其秘密带回。徐升问道:“你的丈夫屠祥,中秋节前后是不是在李员外府上做事?”

屠氏回答说是。徐升又问:“屠祥在李府做事期间,被偷了一双鞋子,曾经向本官报案,你可知道?”

屠氏摇摇头说:“有这回事吗?他没跟我说起过啊。”

徐升问:“难道你没发现,屠祥回家时所穿的鞋子,跟离家时穿的不一样吗?”

屠氏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没发现。因为他回家时根本就没穿鞋,是光着脚进来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鞋子磨脚,穿着不舒服,就给扔了。我一听就上火,这鞋子他在家时也穿过,没听他说有哪里不舒服的。再说鞋子不舒服,我可以改啊,我便问他扔哪儿了,想把它捡回来。他却说捡不回来了,他直接扔进村口的大河中,早被冲走了。”

徐升笑了笑,说:“被扔的鞋子,一定是他后来花钱买的。怕你发现之后怪罪,便找一堆理由,把它给扔了。”

说完,徐升从桌上拿起歹徒留在李瑶琴闺房中的那双鞋子,对屠氏说道:“近日衙门抓住了一个小偷,交代了赃物,你看看,这鞋子是不是屠祥离家时穿的那双?”

屠氏将鞋子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仍摇头说不清楚,理由还是这种鞋子太常见了。徐升也没怪她,只说衙门的问话尚未完结,让屠氏暂且安心待在这里。然后,他将手一挥,叫上几个捕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