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顿训斥,安塞知县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银子,大气都不敢出了。眼看着场面万分尴尬,黑脸汉一把扯起安塞知县,笑着把银子收进衣袖:“知县勿惊,大人动怒是因关心百姓疾苦……银子留下,酒食免了,只要知县勤政爱民,大人定会保你升官加爵。”
黑脸汉的话一入耳,安塞知县如获大赦,高高兴兴拱手告辞。来者为客,马茂才虽说心中不快,但依旧要客气地送知县出门。
走到门口时,又有客来访,这次来的是私塾里的老塾师。老塾师是当地有名的长者,舌耕三十载,桃李满天下,门生中不乏当朝文臣武将,无论士农工商,还是九流三教,无不对他恭敬有加。
马茂才不敢怠慢,弓着身子把老塾师让进家中,老塾师一落座就详述裁驿的事,他说,朝廷裁掉了安塞境内的塞门、金明二驿,致使三百多名驿卒丢了差事。安塞县本就因饥荒而人心惶惶,现在更是乱作一团,他央求马茂才赶紧上书皇上,恢复驿站,拨发赈灾银。
看着老塾师一脸焦急,马茂才有心把自己丢官的事儿说出来,却被黑脸汉制止了。黑脸汉咳了一声,开口道:“大人家人来人往,非议事之地,在下倒有一个良策,愿意和老先生找个地方从长计议。”
二、
这次回家,住店少,露宿多,马茂才患了风寒,此时他又累又烦,黑脸汉不准他出门,他干脆叮嘱母亲,再不见客,专心在家中养病。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马茂才身体刚刚转好,烦心事又找上门来了。这一天,安塞知县慌慌张张来到马府,进院就嚷“祸事”。马茂才问什么祸事,安塞知县说一帮恶匪撕下了封条,占据了城北的塞门驿,抢、夺、掳、吓,无恶不作……
塞门驿地处要冲,宋元时期名为塞门寨,是屯兵御敌的地方,到了明朝,改建成了驿站。虽然名字功用变了,但它宏大的院落、坚固高耸的墙壁基本没变。假如恶匪在这里安营扎寨,后患无穷!
“下官不敢擅作主张,特来向大人请示。”安塞知县吞吞吐吐说,“那恶匪的头头是大人身边的……名字叫‘大锁头。”
“大锁头”不是黑脸汉吗?马茂才一拍脑门全明白了,“混账!居然敢坏我名声!”马茂才穿上官服,就和安塞知县带着兵马去塞门驿剿匪。
驿站门外,黑脸汉等五人手持木棒与官兵对峙,安塞知县大喝“拿下”,官兵不由分说一齐上,刀剑乱舞。不过,官兵们一冲上去便个个抱头捂脸败下阵来,如是攻了三次,次次如此。第四次进攻,驿站里黑压压出来了一大堆人。马茂才赶紧喝令官兵撤退,因为出来的这些人,不是从前的驿卒便是贫苦的百姓。
驿站久攻不下,安塞知县提议上报州府。马茂才说不可,一者,恶匪使用木棒而不用兵器,说明良心未泯;二者,请兵增援,难免伤及无辜。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恶匪是马茂才带到安塞县的,该由他出面劝喻。
独闯龙潭虎穴凶多吉少,马茂才想告知母亲。他急急忙忙回了家,却发现家中大门紧锁。邻居说,一个叫“大锁头”的把他母亲接走了。马茂才叹了口气,折身赶往塞门驿。
到了驿站,马茂才刚报上姓名,把门的就带他来到最里面院子的后罩房。推门进屋,马茂才吃了一惊,母亲平日所穿的花色绸缎大对襟变成了紫色粗布小短衫。马茂才问为什么换了这身衣服,可是,一连问了三遍,母亲也不说明缘由。问急了,母亲居然抹起了眼泪。
马茂才心想,换衣之事一定是黑脸汉所为。他正要去找黑脸汉讨说法时,进来两个大汉强行脱下了他身上的官服,给他换上了一件打着补丁的青布衣。换完,叮嘱母子二人再不许离开后院半步。
三、
虎落平阳被犬欺,马茂才只能听之任之。被黑脸汉“囚禁”期间,马茂才无事可做,索性安心侍奉母亲,心倒稳了。
这天,马茂才正陪母亲聊天,忽然听到驿站外面叫嚷声不断,出屋一看,院里也是鸦飞雀乱,有拿刀剑的,有握叉耙的……似乎在做打斗的准备。马茂才问守后院的汉子发生什么事了,汉子悄声告诉他,安塞知县带着朝廷的人来攻驿,外面打起来了。
马茂才纳闷,近来朝廷外忧内患,哪会为一个小小的驿站兴师动众?为他马茂才而来显然也说不通,他离京至今不过月余,私着官服、“随从”作乱这些事,即便传到朝廷,也不可能这么快派人来……
马茂才想不明白,闷着头在屋里踱起步来,踱到外面没了声音才和衣而卧。
当晚五更时分,马茂才恍惚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起身开门,竟是老塾师。老塾师说,情况紧急,必须送他们母子离开这里。
马茂才巴不得出去呢,他来塞门驿已有两天,没见到黑脸汉,反失去了自由。他一直想出去,可后院里昼夜有人看守。想到这儿,马茂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院里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马茂才慌里慌张地叫上母亲跟老塾师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狂奔,到了城北门突然停了下来。马夫道:“从此,天下再无马茂才!”
听了这句话,马茂才的心里怦怦直跳,掀帘仔细一瞧,马夫竟是黑脸汉,“再无马茂才”,莫不是他要取自己的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