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库又指了指那个小板凳,说:“还有那个呢!”刘木匠说:“那个是饶的,你就别那么多讲究了。再说,它也带着’三呢!”张金库用尺子量了量,说:“不带‘三啊?”刘木匠已经出了大门,边走边说:“你坐一下就知道了。”张金库的大屁股往上一坐,板凳晃来晃去,只有三条腿挨地。呵!原来“三”在这里带着呢,张金库气得差点没摔个屁股墩。
刘木匠走后,张金库看着那个板凳,心想:我自己把四条腿锯齐,不就好了?谁知道,他好容易借了把锯子,费了半天劲截好板凳腿,一坐,变成两条腿长,两条腿短了。再锯,又变成三条腿短了……最后,气得他一下子把那个快没腿的板凳扔进了灶火!
便宜没占成,白白浪费了木料,这让张金库耿耿于怀。没过几年,张金库家需要打一套大门,他特意又请了刘木匠。当然了,他又让刘木匠饶了两个板凳,连上次没饶成的,这次一起饶回来。
怕刘木匠做手脚,张金库特意等大门、门框和板凳都做好,才付工钱、吃了作饭。为了报上次登门送烧鸡的“仇”,张金库这次故意把鸡的眼睛抠下来一个,暗骂刘木匠瞎了一只眼。刘木匠盯着那个鸡头看了半天,啥都没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临走,刘木匠问张金库:“你这做大门的木料是什么木头?从哪里买的?”张金库拍着门框,得意地说:“这是我特意高价从南洋买来的,叫香木,有幽香之气,能辟邪祟。”说到忘形处,没念几天书的张金库还装模作样地拽起文来。
刘木匠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据我所知,香木有两种,一种红皮,一种白皮。白皮的气味儿有毒,做大门没问题,但是做板凳不合适,时间长了,屁股眼儿上会起疙瘩,甚至腐烂。当地人从来不用这种木料做家具,所以才会便宜卖到内地。你这些木材,正是白皮,刚才我特意看了。”说完,刘木匠拎起工具,带着哑巴徒弟,扬长而去。张金库忙去刨花锯末里扒拉,找到的果然是灰白色的树皮。
张金库愣愣地盯着那两个饶来的板凳,半天没说话。后来那两个板凳,他一直没敢用。他自己清楚,那些木料,确实是他图便宜买来的。
过了五十五岁的生日,张金库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候,农村有个习俗,上了点岁数的人,身体要是不太好,就做个棺材,漆上红油漆,放在家里,能避灾去邪。张金库上两次都没占成刘木匠的便宜,这次必须还请刘木匠,一定得让他饶两个板凳。
刘木匠这次顺顺当当地给张金库做了两个板凳,然后故意问道:“张掌柜,上次不是做了两个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金库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气味儿有毒,不能坐吗?在院子里扔着,风吹日晒这几年,沤糟了。”刘木匠“嘿嘿”一笑说:“我跟你开玩笑的,那种木料是有点毒性,但在通风的地方放一段时间,就好了。你这人真实诚,咋还就当真了呢?”
张金库那个气啊!为了出这口恶气,晚上吃“了作饭”的时候,他又故意把鸡舌头挖掉了,暗骂刘木匠带了个哑巴徒弟,他还假装热情,亲自把鸡头夹给刘木匠。
这招够狠,果然戳到了刘木匠的痛处。刘木匠吃着鸡头,脸色当时就变了,一直到哑巴徒弟吃完饭,他半句话都没说。张金库看着刘木匠爷俩仓皇而去,胸中的恶气一扫而空,咧开嘴“哈哈”大笑。
又过了两年,张金库突然病重,肚子大得像受了气的蛤蟆,床都不能下。
家人给他准备后事,打开棺材一看,当时就傻眼了——棺材里快被白蚁蛀空了,用手轻轻一掰,木屑成块成块地往下掉。整个棺材算是报废了,要重新做,张金库听后,心疼得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其实,张金库不知道,如不是他当时挖掉鸡舌头,刘木匠打算告诉他,自己在做棺材的木料里,发现了白蚁的踪迹。只要在棺材里面用松香熏两天,再刷上几层桐油,棺材就是再放十年也没事,可刘木匠什么也没说。张金库图省钱,只刷了外面的漆,里面没做任何处理。
那时候村里有规矩,有老人去世,没棺材用,孝子就去请木匠做热丧棺材。无论请谁,那人哪怕再忙都得去,而且东家只管饭,不给工钱。张金库的儿子,第一个请的就是刘木匠。
张金库临死,总算堂而皇之地占了刘木匠一个便宜,让他毫无怨言地饶了一个大件——不用给工钱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