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糙理不糙,看来这个老妈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赶走的。她也用积极的方式去激励我,比如成绩提高或是遵守规则时,带我去外地旅游,这招很有效,我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老妈根据我成绩的短板报了几个补习班,我们最多的相处时间都是在接送补习班的路上。陪着陪着,我似乎习惯了老妈的存在。有时候老妈生意忙或者身体不舒服,我会问来接我的外婆:“老妈为什么不来?”
我关心老妈的方式很含蓄,会语音留言给她,或是写个小纸条:“多喝热水。”
5、
渐渐地,我愿意跟老妈谈一些同伴的事情。不过,我要她绝对保密。老妈也跟我谈一些自己的感受与挣扎。
一天,我坐在车里看着一群男生在补习班的门口推推搡搡。
我说:“好幼稚啊,我经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群很low的本地人。”
老妈说:“在北京的时候,有时候站在高架桥上看那座城市,好繁华好美丽,但是附近没有一扇点灯的窗户是我的。那种感觉也是,我不属于这里。”
我笑着说:“所以,你就很没出息地回来了?你啊,就是赚不到钱,也成不了啥事儿。”
老妈点头。我狠狠地对她做了个鄙视的动作,然后拍她一下肩膀。
老妈自嘲说:“如果我当初像我高中一些同学那样考到北京的大学,毕业后未必能赚到很多钱,但是会更容易融入北京,不会为自己的文化低感到自卑。”
6、
“知道啦!”我嗔怪,“你总是三句话不离高考。”
老妈说:“别看不起高考,这可能是你唯一能够摆脱出身、真正融入大城市的独木桥。”
我继续玩手机。老妈则惆怅起来——没错,跟我爸妈一起出去打工的这批人,大城市融不进,故乡又变得好陌生,身份也是好尴尬。
老妈回家的半年后,老妈的外婆去世了。我跟这个太太感情很深。太太突发脑溢血,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跟太太告别。
太太生前总是唠叨玩手机会瞎眼睛,我在她身边变得越来越沉默。
太太走后,我说:“现在真想太太能多唠叨几句。”
老妈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趁着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在,对他们态度好一点,千万别等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后而追悔莫及。”
我跟家人们一起穿起了本地奔丧的服饰,参与葬礼的每个环节。
7、
在葬礼守灵的时候,老妈也跟我谈到老妈们在外面打工的艰辛。老妈很诚恳地对我说:“从小将你丢在老家,对不起你。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有能力把你的孩子带在身边。”
“好吧,原谅你。”我说,“其实你从北京回来,我很开心,想跟你好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你一直闹别扭。”
在葬礼上,对生命的敬畏感瞬间消解了两代人的隔阂,拉近了我与老妈的距离,也完成了母女俩的第一次和解吧。
总而言之,老妈就是一个拼尽全力却没有成功的普通人,是一个无论多么努力还是让我童年充满遗憾的母亲。不过,当我原谅并且接纳她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觉得好幸福,仿佛拥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