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书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说道:“你喜欢哪本,可以拿走哦。”我听了故意逗他,道:“我全要了!”乐书一笑:“连我也要了吗?”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想得美哦。”然后,我在书柜前来回抽拿翻阅着各种名着,最后选了最厚的《红楼梦》。又暗暗数了一下,竟有八百本之多。
低头浏览《红楼梦》时,乐书也无声地坐在了前面,静静地凝视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但当我正沉浸于宝黛的情节时,突然,乐书把脸凑到我面前:“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的林妹妹,我便是那多愁多病身的宝哥哥……”我听后猛地一怔,感觉他性感的双唇快印上了我的红唇时,我起身飞快地丢下书,跑回到表妹的房间。那一刻的我,心一直狂跳个不停。
整个下午,我都避免与乐书单独相处。他热烈的目光望向我时,我也故意扭头不再相迎,转而与表妹心不在焉地聊天。尽管如此,乐书也变着法子来示好,比如用弹电子琴的方式,如相如逗文君一般;见我故作不懂,又把当时的流行歌曲唱了个遍,如张学友的《偷心者》《只愿一生爱一人》,见我无动于衷,接着背诵起《红楼梦》中林妹妹的手帕诗,等等。
第三天凌晨,我与父母就起身告别姑母一家回安化,因为我假期也只剩当天,得回学校上课了。但当我们在沾溪渡口登上机帆船,准备鸣笛开动时,晨雾里,我远远地望见乐书侧立在长堤柳树下,向这边挥手……
到家以后,父母打开姑母一家回赠的礼物包时,我惊奇地发现里面竟然有本《红楼梦》,此时,我才笑逐颜开,乐书此举,又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夜,我捧读良久之后,便忍不住提笔伏案一封,将我的心事付与信中,只待天明去学校上课时顺路去邮局将信寄给他。
从把信投进邮局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数着指头,翘首企盼于晨昏。漫长地等待一星期后,当乐书的回信被班主任李应生老师趁上自习课偷偷放在我的课桌上时,我顿时羞愧万分,心想:“这回糗大了,老师三令五申不许早恋,准会当着全班同学让我出丑的……”我紧张至极,不由浑身颤抖,担惊受怕地挨到了放学,见李老师没事人似的,我的心才渐渐平稳下来。
自此,我与乐书每周可以往返一回信件。在信中,乐书像个大哥哥,不仅文才富赡,引经据典,还给我答疑解惑,他的出现,仿佛是上帝故意派来给我打开一扇博雅的窗,让我看到文化的浩如烟海。我们在信中什么都说,但就是不说那三个字。而他的信尾又总是附有几首新近创作的现代诗,这也是我最盼望见到乐书来信的理由。并且约定信中我们都用笔名,我用的是:叶书,而乐书则用的是:秀娟。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用这个女性特点的名字的。因为每一封来信,又都必须通过班主任李应生老师才能到达我的手上。如今想来,我与乐书能够青鸟来回每星期,最该感恩的是我的班主任李应生老师,是他,守护了一份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本心。
一晃三年,我们初中毕业已是1989 年的夏天。乐书考上了桃江七中,凭他的聪慧与博识,本来他可以考上桃江一中的,就差两分而已。而我只考上了职高,但我们的通信一直连续着。信中内容已不仅仅是交流学习,更多的是关心时局,虽然我们年龄一个是17 岁,一个16 岁,对世事还似懂非懂。终于,我们俩在信中商量好各自向父母提出退学,打算私奔。
不久,我就收到乐书从上海寄来的信,信中说他去上海找了姨母,叫我去上海和他相见。担心我不相信他的真心,便无数次在信中承诺,而当时的我,恰又查出了严重的疾病,又不敢对乐书直吐真言,只能无数次地婉拒。恰恰,叔父在广东吉隆镇开有一家饭店,生意非常红火,叫我下去帮着记账。没想到就是自己这次下广东,从此永远失去了乐书。
待我回到家乡,时间已是1991 年的元宵节之后了。当时正在读高中的好心的弟弟,一进家门就问我,有没有收到他转寄给我的名字叫“秀娟”的来信。我心顿入冰窟,全身瘫软,只无力地对弟弟摇了摇头。
从此,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乐书的来信。而我仿制的燕子风筝,也没等来它的同伴,只静静地挂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