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风雨兼程,两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开了近四个小时。当我历经艰险回到家,看见床上形销骨立的父亲,心疼得连声叫着“爸爸”。他欠起身,消瘦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见到我,他安心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似乎也落下了,当晚说话就有些含糊不清了。见父亲状况不好,我的心里隐隐担心,怨自己没有早些回。次日清晨,我送他住进了医院。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的心思全都在父亲身上,医生给他吸氧、挂针。看着一整天忙进忙出的我,妈妈说忙得把我的生日都忘了,父亲用手示意出院后,他要给我补一个生日红包。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
那夜,窗外大雨滂沱,四周很喧闹,有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还有偶尔的咳嗽声、说话声。我靠在旁边的床上,陪着好不容易睡着的父亲。夜里十一点多,父亲咳嗽着醒来,我起身给他擦干净嘴角,再搀扶他去洗手间,接下来的夜,父亲一直无法安睡。天蒙蒙亮,看着披衣守在床边的我,他的眼里满是疼惜,声音嘶哑着问:“你一夜都没睡吧?”说完,看着我,慢慢伸出手比画了一个“六”,我点头,鼻子一酸,病成这样,父亲却清楚记着自己一晚上折腾了六次,并且仍在心疼他的女儿。
天亮之前,父亲突然呼吸急促,病情急转直下,很快被送进了ICU病房……不承想,这竟是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他苦撑着等我回来,给了我最后照顾他、陪伴他的机会。那一夜,如此漫长;那一夜,如此匆忙。
记忆的洪流又一次逼近,我竭力躲避着至暗时刻。那个黑色的日子,天上的云层被扭曲成烟灰色的崖,凝重得令人窒息。
父亲被医生从ICU病房推出来时,眼睛已不能睁开,喉咙也已发不出声,但他的嘴努力张合着,仿佛知道这是和亲人们最后的告别—那么多的不舍和眷念啊,都凝结在那一张一合艰难的呼吸里。
妈妈早已泣不成声,弟弟紧紧握住父亲的一只手,默默流泪。奥子握住另一只手,哭着说:“爷爷,你要坚强啊!”
我用手抚摸着父亲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在脸上无声泛滥。我伏在他的耳边,声音颤抖着对他说着我们的爱,我要在父亲还勉强能听见的时候,把从未对他表达过的爱赶紧说出来。我怕来不及。分明是最后的告别,我们却都不肯说道别的话,仿佛这样,父亲就还会回来。无法想象那一刻父亲是怎样的百感交集,他拼尽全力,将一只腿慢慢弓起,用自己的方式艰难回应着我们,一直强忍着的我顿时崩溃。
一小时后,当父亲再次被推出ICU病房时,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一直双手合十守在门外的我,面对这转瞬间的天人永隔,似有万箭穿心而过,大脑一片空白。原来,人痛到极致时,连眼泪都是凝固的。
我看着父亲,用手轻轻拭去他左眼下残存的泪水,父亲的面容很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我握着他冰凉的手,旧时往日,一起涌上心头。时光在倒流,我又看见小女孩伏在父亲的肩上,他抱着女孩轻哼着《草原上升起的太阳》。泪水在我的眼里漫溢,轻拍着父亲的手,小声哼唱着这首歌,像儿时他哄我酣眠那样。
“爸爸,您要记着,以后,当我唱起这首歌,就是我在想您。”有一种彻骨的痛堵在喉间,“爸爸,这一世,能够做您的女儿,我很幸福。可一辈子哪里够啊!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女儿。”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我回到家,推开那空荡的房间,翻看书柜里一本本做了满满标记的书籍,在父亲的遗稿里读他曾经的思念与寂寞,可书房里、阳台上、门前的小河边……再也不见我亲爱的父亲,不禁泪水如倾。那种锥心之痛,一阵过后,又来另外一阵,难以止息,就像潮水涌来,一浪高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