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天堂里的壮美与辽阔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飞过”,读周晓枫散文《鸟群》,我想起了泰戈尔《流萤集》中的诗句。鸟的一生美丽而高贵,飞翔是为了赶赴蓝天对它的邀请,它作为天空的使者,为大地和人类带来云端的讯息。

读周晓枫的散文,体会最深最强烈 的是其中鲜明的诗性品格。在《舞蹈与散步》中,这一特点有一次高密度的展示。在作者眼里,“诗像口红,让嘴唇生动。像一只枕头,诗离黑暗中的梦想最近;诗像蛾子,与火焰保持危及生命的亲昵。诗像仙子跑丢的舞鞋,只是侥幸在人间被发 现;诗像保险丝断掉的灯泡,谁能知晓那 被抑止的光明……”这只是一连串精彩的 比喻的开头,下面还有许多,恕我从略。

我这般照抄原录,首先自然是出于喜 爱,感至吟之咏之是一种享受,同时也是讨巧之举。既然只需简单列举原作,就足以使人感知其鲜明特色,又何必我来喋喋 不休费力未必讨好?要了解一个作家作品 的质地和色彩,最终应该去语言中寻找。周晓枫散文中鲜明的诗歌烙印,使我们读 到这样的宣言时备感会意,她说:“最纯粹的语言享受只有诗歌带给我,而不会是其他。”不妨说,收在这本名为《鸟群》的集子中的几十篇散文,便是她这位诗歌的受惠者,以散文方式的致礼。“我试图实现某些诗歌手法的介入,比如隐喻,比如变形,比如意义的纵深,希望自己的散文产生些许不同之处。瓦雷里说,”散文是走路,诗歌是舞蹈。“作家如是期望。

应该说,这种愿望获得了丰硕的结 果。诗性的感知和表达能力,在她那里,一定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秉赋。上述那样的句子,在一般的文章中能找到几处就算不错了,在她那里却如乱花迷眼,其密度之高令人咋舌,躲都躲不开。文本是一片丰 饶的原野,她大范围地收割佳句,摆布下 华美的盛宴,为了一场语言的狂欢节。我们看到了一挂色彩斑斓的散文织锦,用诗歌的韵脚绣织而成。更为难得的是,最奇 特的比喻却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机智、俏皮,如风行水上一样自然妥帖。作者自 称是苦吟派,那么,这种毫无斧凿痕迹的 呈现方式,是对其功力的最好说明。

这种语言,以时而尖锐时而舒缓的方 式,撞击着阅读者的语言触觉,唤醒其钝 化已久的对于语言美的感受,或者不如说 语言驱使他进入存在的深处,那里,事物 袒露着自己的本质,而平时它们是完全被 遮蔽的。你能想像出这样的句子么?”最小的水系在果实里流动,我把这个光亮的苹果举起来,就听到了声音,非常小的声 音,类似于安静。“这是《种粒》的开头。”谁能感觉到衰老那吸盘般的力量?每时每 刻我们向它靠拢……日月是光阴上的两条 桨,划呀,送我到美丽广阔的地方。要像麦子,我从容不迫,着手安排自己安详的金色。“这是《存照》的结尾。重要的是这样的句子并非”众里寻他千百度“,而是俯 拾皆是,成为构成文本最主要的成分。这时候你会感觉到,它们映照出一个写作者 的才华,就像指纹和生命的对应关系一样 确切、不容置疑。然而,作者始终未曾忘 记自己是驻足在散文的田亩之上,这种清 醒的文体意识,或者说对散文的感受、表 述方式的高度自觉,使得诗性因素最终被 掌控在一个最适宜的范围内,并没有越权逾位喧宾夺主。读她的散文,你能感觉 到,即使在最纵情沉湎、兴奋迷醉的瞬间,理性仍然在睁着警觉的眼晴,监视着可能出现的忘形之举,并准备着随时予以制止。纷纭飞扬的感受,被理性整合驾驭,如同水流被纳入沟渠,其流动便有了方向,有了节制。又如同一盏风筝,飘飞得再高再远,仍然被一根线牵拉着,这根线便是统驭整篇的主题、理念,或者用一个如今不大被提及的词语:中心思想。其结果,便是轻盈和坚实这两种不同的审美品格,很难得地统一于一体,各得其所,达到了一种堪称完美的和谐。这应该正是周晓枫散文独擅胜场的最主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