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光转,美人易碎(2)

女性就像是诗人笔下运用自如、随意掌控的借用手法,被后人书写历史时嫁祸为祸水,成为“哀之而不鉴之”的后人推卸责任的牺牲品。悲哀的历史跨度中,她们默默承受着“祸国殃民”的重量,以至于到民国鲁迅先生笔下变得逐渐麻木,变得小心谨慎到卑微单薄。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命运一共给了她三次重击,在这三起三落中,一次次从希望走向绝望,不厌其烦地复述自己多舛的命运。祥林嫂平凡而又很不寻常,她安分而又倔强,她颇有主见而又十分糊涂,她不服从命运而又不自觉地维护既定的命运。先生从对祥林嫂的命运进行了一波三折的刻画。

张爱玲曾说过,你如果了解从前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一朵盛开的鲜花是不会无缘无故就变成了一丛刺,一丛让人不能亲近,害人又害己的刺。这里面肯定有风霜的侵蚀,有雨雪的相逼。张爱玲笔下的七巧曾是个漂亮的姑娘,年轻时曾迷倒多少人!为何命运转折变化那么大?曹七巧出身于小商人家庭,她嫁给残疾人做妻子,欲爱而不能爱,早年丧父的她几乎像疯子一样在姜家过了30年。在财欲与情欲的压迫下,她的性格终于被扭曲,行为变得乖戾,不但破坏儿子的婚姻,致使儿媳被折磨而死,还拆散女儿的爱情。“30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张爱玲将现代社会两性心理的基本意蕴表现得淋漓尽致,拉开了两性世界温情脉脉的面纱。这是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苏童所创作的小说《妻妾成群》中,颂莲秉承了新女性的单纯、敏感、多思和对生活理想的追求,但面对强势的男权伦理话语权,只能顺应自己性格当中的软弱之处,选择了屈服以及妥协,体现了封建时代大部分女性的共性。

我的外婆丧父时八岁,丧子时三十一岁,丧偶时六十八岁,人生的三大不幸均被她碰上。周围的人说她是扫帚星,是祸水。老太太刻着皱纹的脸上溢着笑,丝毫不减年轻时的风韵,常人很难从她的眼角眉梢寻见岁月的吻痕,但我自懂事便知道外婆是小心的,是属于中国女性延续几千年的那种小心。小心地生活,就像我的外婆在小心地生活,外界的舆论对她而言就如同子弹穿凿皮肉一般,使她痛苦,所以每当我留意外婆一直遵守中国传统甚至有些封建的行为与思想时,我就特别想上前,想去抚平外婆脸上的皱纹,自我安慰地想,也许这样就能温暖她内心的伤疤。

至此我稍理解了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理解了张爱玲先生塑造的曹七巧,理解了苏童绘下的颂莲。她们开始也许并不小心,但在“吃人”的压迫环境中,有人一直被摁在水底,渐渐习惯在水里自由地呼吸,有人向往美好却被现实击垮扭曲了心灵,有人努力挣扎呼吸,却被黑暗掐住喉咙……暗潮涌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无论是不是想要战斗的战士都会被一视同仁,被炮火轰炸。

这样的责任推卸一直持续,在时光的流转下,这些借口被改编,成为规则纲常,变成无形的枷锁,捆绑着一代又一代的女性。现在我们看似挣开了枷锁,但已在水中浸泡太久,恐怕一时难以干净抽身。大到女性政治上的稀缺,小到老奶奶对礼教的坚持,无一不显现着水渍残留的痕迹。

不仅仅在中国,世界上都留有余露。最近由郑裕美、孔刘主演的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在韩国上映的同时也遭到热议,看似简单的产后抑郁症,但影片的细节中无一不显示着女性摇摇欲坠的地位。在那样的社会环境里,必须是妈妈带孩子,产后的女性想再升职基本没有可能;产后请求休假的父亲更是被同事耻笑,连同公司保安都用淫秽的方式去消费女性职工……男权主义在韩国一度盛行,只要公众人物携带或阅读有关女权主义的书籍便会被抨击、抵触。想要工作自立的妈妈们被世俗封在玲珑剔透的玻璃标本中,只允许被欣赏,却不被给予飞翔的自由。

七巧的标本鲜艳而凄怆,时代救不了她;如今的玻璃标本依旧坚硬,但好在一直有人试图通过影片、小说的形式,试图用文字的力量去改变,试图用热水融化冰冷的玻璃,换蝴蝶一双翅膀。

时光流转,美人已逝。留给我们的,仅有这一生的机会,同样身为女性的我反而更加自信,过去给予男性机会,让他们的表演悉数展现在舞台上,但当我们慢慢走进时,给予世人的是一个全新的视角。我们也可以和他们一样飞翔。

我依稀又看见外婆的背佝偻在朝阳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