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点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之际,思绪难免会与故乡、孩提连线,童年往事如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虽然陈旧,但印象深刻;虽然酸涩,但如此温馨。
儿时的我是在奶奶的肩上长大的。奶奶人称“细妈”,身材瘦小,满头银发,精神矍铄,步履轻快。我是长孙,对奶奶最深的记忆就是她把我挎在肩上走东家、串西家。她一只手箍着我的脚,一只手提着东西:平时是一个小布袋,冬天则是一只“烘笼子”。小布袋里装的是吃的:红薯丝、酸枣糕、炒米、豌豆……花样经常更新。如果是“烘笼子”,那火灰里埋着的一定是我最爱吃的烧鸡蛋或烧红薯。祖孙俩走着走着,奶奶那枯树皮似的手就会将一片东西伸过头顶,我就像那鸟窝里的小鸟一样,张开小嘴一口咬过来。到了邻居家里,奶奶与大人们话家常,我就在地上跟小伙伴玩,交换吃的。要是冬天,我是很少下地的。奶奶搬张椅子坐下,两腿把“烘笼子”夹住,腰围巾往膝盖上一搭,那“烘笼子”就全部罩住了。火灰里放了干茶籽壳,管用一天,烤得人一身暖烘烘的,我坐在奶奶腿上,听她天南海北地编故事,那种享受别提多惬意。可美好的东西总不长久,五岁那年冬天,奶奶突然患病走了。那天,我被小舅抱在怀里,任凭我怎么哭喊,揪他,打他,他也不松手,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在鞭炮鼓乐声中被人抬走了,从此再没回来。奶奶的去世,使我深切地感受到,世上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不会回来。
不知是受奶奶的溺爱,还是生性敏感,小时候的我特别爱哭。只要谁一不小心把我惹毛了,我就跌坐在门槛上或滴水沟边,一边哼哼,一边抹眼泪、擤鼻涕,声音一阵高一阵低。隔壁就是村小,与我家共用一个院子,有两个小学复式班,老师是从城里下放来的知青,姓华。每到这时候,华老师不骂我,反而批评起学生来:“唉,‘纺棉花’的又开始了。大家安静安静,外面吵里面也吵,脑壳都吵痛了!”我这一哭一发不可收拾,一般不是坐在门槛上哭到睡着,就是一直哭到吃晚饭。当时的大人们都出集体工,午睡是极其重要的,可偏偏一院子的人耳边总是萦绕着我断断续续的哼哼声,那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滋味非亲身经历是无法言喻的。基于这种“爱恨交加”的心理,村里的大人们在农事忙时谁也不敢惹我,但到农闲时却又故意逗我,还以此为趣。因此,讲起我的“纺棉花”,那绝对是家乡的一道风景,也是人们津津乐道、印象最为深刻的事件之一。
也许是因为爱哭的缘故,儿时的我到上学了还一直拖着两行鼻涕。在体温的作用下,鼻涕边干成深色的痕迹,中间则是黏稠的,白森森的。偶尔看着要掉下来了,鼻子猛地一吸,又会倏地弹了回去。邻居华老师的书特别多,还爱戴着厚厚的镜片坐在门边看书。而要命的是,我也爱看书,我对书的喜爱已经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但家里又没有书看,所以我就只好拖着鼻涕躲在华老师的身后看。奇文共赏虽然是美事,但听我吸鼻涕的声音实在难受,因此华老师不得不做出让步。“给,这书你拿去看,看后记得还我哦。”于是,我就可以靠在墙根下不急不慢地细细品味书中的妙处。虽然似懂非懂,但华老师那有限的藏书不到几年就被我翻完了。现在想来,童年的我最早与书结缘,与我流鼻涕和华老师的慈爱善意是分不开的。
爱哭不知是不是身体差的原因,但我小时尿床的习惯应该是体虚所致。我尿床不分季节,以冬春尤甚,且大多数情况下是梦中行为。梦中的我常对着一堆牛粪撒尿,开心地冲它个稀巴烂;或者是和几个玩伴,站在墙根下、小河边,比赛谁尿得远或谁尿得高,在笑得前仰后合时忽然醒过来,才发现老天跟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原来全尿在床上。当时自然是不会声张的,把身体侧一侧,依然酣睡,总希望一晚上体温会把它烘干。可事情坏在我把妹妹的裤子也尿湿了。早晨起来,妹妹少不了到母亲面前告状:“妈妈,哥哥昨天差点把我‘冲’到长沙去了。”妈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一般是要拿一根小竹丫来接我起床的。就因为这个毛病,我小时挨打成了家常便饭,妈妈还把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鳝鱼炒肉”。皮肉之苦咬咬牙还能挺过去,可那印着淡淡黄圈的床单、被子最终不得不晒出去,这样一下子全校同学都知道了,嘲笑、调侃声不绝于耳。这时的我是不敢出教室的,只能躲在教室里故作镇静地做作业。但值得欣慰的是这种嘲笑、调侃是持续不了很久的,一方面因为视觉疲劳渐渐没了新鲜感,另一方面是我的成绩总是遥遥领先,因此同学们不得不很快淡忘我尿床的事情,积极主动地发展与我的友好关系。
童年快乐而短暂,那些美好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沉淀,历久弥新。宛如一瓶窖藏的美酒,越陈越香,隽永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