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宣读正式开始。仪式邀请退休的法官主持,他穿着法官袍,戴着白手套,从保险柜里取出密封的档案袋,尘封的遗嘱被重新打开。当着所有人的面,法官一字一句地朗读。整个氛围庄重、肃静。
当法官念完继承者名单时,那上面果真没有她的名字。
崔文姬高度紧张,她死死地盯着她,令她意外的是,那位老太太只轻微皱了下眉。宣读结束,所有人签下了名字。临走之前,四妹提了一个要求,父亲的遗嘱她想复印一份。崔文姬猜想她还是不甘心,直到送她到电梯口,老人才流露出失落的表情,她叹了口气说:就这样吧。
好在,这次调解很成功,没有人起诉,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没有必要了。
在与众多遗嘱人聊过之后,杨颖仪发现,遗嘱定立这一行为给不同人带来的牵绊影响,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她是中华遗嘱库广州区的大家长,也是90后,她认为订立遗嘱是人在走向死亡前最后的自由。
亲人之间谁对你好或者是不好,都能体现在遗嘱里。但最终的抉择并非那么容易,尤其是老人,他们总是“牵扯”很多,有时会考虑哪个孩子更孝顺,有时又会牵扯哪个孩子情况差点。
杨颖仪曾接待咨询一位老人,在遗产分配时她左右为难。她有一儿一女,女儿40岁离了婚没有孩子,这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自己全赖女儿的照顾。老人想把自己所有的财产留给女儿,以保障女儿的后半生。但同时她预感到她的儿子大概率不会满意这样的结果,儿子是个强势且自私的人。
立遗嘱的时候,老人还是将财产的一定份额分给了儿子,大部分留给了女儿,她写下书信说明这样分配的原因。“妈妈希望你能理解,别留下兄妹之间将来的不愉快。”她写道,想了想又补充:“如果你想通了,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份额留给妹妹,你自己做决定吧。”她把最后的选择权留给了儿子。
即使立完了遗嘱,也可以随时自行更改,并不是一次性买卖。但对于老年人来说时间不多了,他们在继承人的选择和财产分配上,慎而又慎。年轻人不会。在决定立遗嘱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继承人也往往只包括“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位18岁的女大学生找到杨颖仪来立遗嘱。交流中她发现女孩很有想法,她靠拍购物网站的平面模特攒了一笔钱,她决定将这笔财产全部留给自己的母亲。女孩说她的父亲瞧不起她,说她是出卖色相赚的钱,她因此恨透了父亲。“他老了我也不养他。”女孩愤愤地说。
继承者写谁的名字,谁先继承谁后继承,谁分得多谁分得少,人们心里都有一杆情感天平,以此对所爱之人做一次排序。
87岁的老人再婚的伴侣59岁,他立遗嘱是为了保障现任妻子的合法权益。老人年轻时是一名警察,说话做事有很强的震慑力,他与前妻生育四个孩子,与其离异后,孩子们都只顾自己的家庭,对他更是疏于照顾。老人怕自己走后,他的几个子女再无忌惮,甚至会把妻子从屋里赶出去。在他心里妻子是最重要、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他们相互陪伴依靠,这种情感是子女无法理解的。
有人誓死都在扞卫自己的爱情,有人对爱情已经失去信任。一个现象是,来立遗嘱的人,女性比男性多,比例接近6:4。重组家庭的女人来立遗嘱的情况很多,她们用遗嘱前置婚姻风险,逃离人财两空的窘境。
一位准备再婚的中年女性,第一时间找到杨颖仪问如何立遗嘱。她与前夫有一个孩子,现在这位也带着一个孩子。她把自己名下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自己的孩子,她担心自己万一出现意外,现在的丈夫会偏袒亲生的,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备受欺负的“灰姑娘”。
“我不相信爱情了。”女人说,只有把钱攥在自己手里,才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人们对于亲情的理解是复杂的,有的时候,真实的意愿被刻意隐藏,人们甚至会做出一些荒谬的事。
崔文姬见过逃避精神鉴定的老人。这位八十多岁的老爷子拄着拐杖第一次来咨询遗嘱,陪着他来的是他的儿媳妇。当着儿媳妇的面,老爷子说把自己的财产留给儿子和儿媳妇共同所有。第二次,正式来办理遗嘱时,崔文姬把老人独自请进密室,按照流程,先给他做精神鉴定。
崔文姬询问老人一些简单的问题,老人都回答得很清楚。可是一旦问到关键性问题,比如你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么?遗嘱是什么东西?老人开始答非所问。